按Enter到主內容區
:::
:::

說父親的微笑

發布日期:
作者: 吳鈞堯。
點閱率:635
字型大小:

父母家住公寓三樓。二樓往三樓的樓梯間,堆放父親的圓鍬、榔頭、電鑽跟扁擔。這些謀生的用具在父親閒置好幾年之後,依然不捨得丟棄。每次回家多在傍晚,光稀薄,照進樓梯間,就變成黑抹抹、但又碎裂飛散的光影,每多一秒就多沉一點。按鈴,父親開門,我若是忘了開門外的燈,他就要我打開,給鄰居方便。

吃完飯回家,樓梯間的燈光把圓鍬、榔頭等照得清清楚楚。失去氣力的用具,長著徒然的、無辜的表情,我心裡一驚,像有一段歲月不小心被忽略,而且,總是可能被繼續忽略。

父親不當水泥工快十年了,當初是大姊苦口婆心勸他休息。大姊說,每次她經過工地,看工人挑磚上樓、或攀登鷹架抹泥砌磚,都想像工人們就是父親。好幾次,她凝視著工人的背影,以為當他們轉過臉來,真的就是他。烈陽或暴雨天,大姊探頭看天氣,越看越不安,就在家裡想像工地的樣子,其中一個工人轉過臉來,果真是父親,然後他踩滑了,墜著、墜著。也許,得等到子女有能力奉養,父親才可以做一個照顧家人、但也被家人照顧的父親。

父親退休前幾年,老家拓建陽台,母親問,要找人幫忙嗎?父親豪氣地說,找誰?自己來就好!父親拿電鑽鑿地板,堅硬的鑽頭高速旋轉後,就有把一切拋開、甩開的能量,執力一鑽,泥塊四散。我趁父親休息時嘗試,持穩它已見難度,鑽沒多久就氣竭。再是揮榔頭敲擊圍牆,把泥塊一擔一擔挑下樓。小時候曾務農,心想不難,但是鏟泥沙跟鏟泥塊卻是兩種份量的沉重了,泥沙吃土容易,泥塊卻是硬碰硬;這硬工夫,還是落到父親身上。鏟不動,總可以挑吧。挑泥沙重心容易平衡,泥塊卻難,加上已太久肩不曾挑重,壓得臉色慘白。

父親多在清晨出門謀生,騎單車,駕著扁擔、榔頭。他騎上臺北橋,到延平南路等著打零工。大學時放暑假,父親知我沒事,盤算著當小工可以賺學費,讓我跟他去。我儘管不願意,但父母自己閒不得,也看不慣子女閒散。一天清晨,父親跟我起個大早,我拎著扁擔等用具,跨上後座,讓父親載著前往橋頭。等零工的工人,多灰的或黑的打扮,一團團簇擁,像蒼白卻又盛開的花,把台北橋頭裝扮得灰槁不已,卻又鼓譟不安。工人互相遞菸,或閒談或沉默。不多時騷動忽起,來自各處的工頭來到橋頭物色他的工人。父親被熟識的工頭喊住,揚手招呼,再欲言又止地看著我,工頭知道意思,大剌剌喊著說,這是你後生哩?要做陣去抹?父親哈哈一笑,卻說可能做不來,還是回去吧。事到臨頭,我卻還是父親心中柔弱的那個部分。

注意到樓梯間沒了圓鍬、榔頭,是外甥女搬進父母家,且在樓梯間擱置好幾箱書籍以後。我想起更早以前,父親的單車也放在這裡,除了圓鍬、榔頭、電鑽跟扁擔外,還有鋤頭、繩索、鋸子、發電機,以及一頂遠途作工時佩戴的安全帽。一個樓梯間卻有這許多變化,但不留意,它們都退得遠遠了。就像有一次看舊照,父親精瘦修長,衣物儉樸,嚴肅、盛氣但又落魄,一個纏繞著氣力跟勞作底層的矛盾,而我就在這個矛盾裡,掙扎著看世界,再找到自己的未來。我的未來漸次清晰後,走過的路似也逐漸模糊。但是,它們在這裡,在一個樓梯間裡。

而今,鈴響之後,出來應門的父親再無當年的氣盛模樣,而是髮花白、眼朦朧、面貌和善;他看見我跟妻還有小孩,會微笑地說,你們來了。

我覺得父親這一生,最晚學會的,就是他的微笑了。

  • 金城分銷處
    金門縣金城鎮民族路90號 金城分銷處地圖
    (082)328728
  • 金湖分銷處
    金門縣金湖鎮山外里山外2-7號 金湖分銷處地圖
    (082)331525
  • 烈嶼分銷處
    金門縣烈嶼鄉后頭34之1號 烈嶼分銷處地圖
    (082)363290、傳真:375649、手機:0963728817
  • 金山分銷處
    金門縣金城鎮民族路92號 金山分銷處地圖
    (082)328725
  • 夏興分銷處
    金門縣金湖鎮夏興84號 夏興分銷處地圖
    (082)331818
回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