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音與鄉心
唐朝大詩人賀知章的「回鄉偶書」,是大家耳熟能詳的名詩,流傳了一千多年,到現在仍是大家傳頌的經典,詩句雖淺白,幾乎是人與人的對話日常,但經由詩人巧妙的文字安排,彷彿讓我們看到一位告老返鄉的長者在跟素未謀面、素不相識的兒童對話,一老一少的精彩互動畫面,為這首詩留下餘音繞樑、久久不散的優美旋律。
且看賀知章怎麼寫:「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催;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我在讀小五時,就背過這首詩,一眨眼,都過了五十多年了,儘管當年的場景已不復記憶,但詩境給我的震撼卻一直延續至今,不只我背,也要子姪背,更勉勵學生熟背,現在我只要翻開唐詩選集,看到這首詩,也一定要求孫女誦讀。
拙文所要探討的是名句「鄉音無改鬢毛催」,因這詩句讓我想起兩位長輩的音容笑貌。
第一位是前國立歷史博物館的館長陳癸淼先生,他生前是國立中興大學教授,澎湖人,我的同姓宗長,我拜訪他那年,他在館長室接待我,我禮貌地送上薄禮,他即親切地說:「這應該就是我們故鄉的特產了。」我驚訝他操著一口純正的閩南腔,雖初次見面,已感覺異常親切。
坐定以後,我問他:「館長,為什麼您的口音還那麼純正,您的腔調跟金門像極了。」他說:「我的先人從金門搬到澎湖,再搬來台南,已經十二代了。從我懂事開始,我阿公、阿爸和長輩,都是操著這樣的口音,沒想到跟金門音這麼像。」他還說:「常聽長輩說,當年先人是跟隨鄭成功過來的,所以字行(輩分)就以與『反清復明』有關的文句排序。」我聽了才恍然大悟,因他的大名沒按照輩分命名,但他確知自己是不折不扣的「金門陳」後裔。
兩人雖屬初次見面,但談到彼此熟悉的鄉音,彼此熟悉的鄉人、鄉事,卻像是認識多年的老友,後來雙方互留聯絡方式,一場溫馨的見面會,才依依不捨劃下句點。臨行前,館長送我館裡出版的書籍,還一一為我解說書中的情節。
第二位要介紹的是陳棋頭先生,他也是澎湖人,如從夏興的輩分算起,他是第二十六世,是我的宗叔祖,我拜訪他時,他已七十幾歲了,但雙目炯炯有神,聲如洪鐘,是一位和藹可親的長者,他的公子陳榮一先生在一旁介紹我,得知我剛遠從金門來,「有客自故鄉來」,更覺得分外親切。
他是一位譜牒專家,特別把整理的澎湖二崁祖譜秀給我看,我因從小對族譜就有濃厚興趣,在一旁仔細的看得津津有味,他幾十年的心血結晶,一頁頁地展現在我眼前,可惜那一手手寫的餘溫尚在,而棋頭叔祖卻已仙逝多年。但其哲嗣榮一先生,即我的宗叔公克紹箕裘,不僅把祖先與父親的遺緒發揚光大,還辛苦把二崁傳統聚落經營得有聲有色,讓到澎湖旅遊的客人,非要把二崁排進參訪行程不可。
我以為鄉音、鄉心、鄉人、鄉事,都是人世間最美、最美的風景,特別是到了離鄉異域,如能聽到一口鄉音,互訴一些鄉心,看看一些鄉人,談談一些鄉事,都是高溫溽暑中,十分讓人期待的消暑清涼劑。
癸淼宗長和棋頭宗長的先人,當年(明清兩代)都是從金門遷居過去的,而中繼點都是澎湖,但最後卻都選擇到台南和高雄落腳,這雖是時代變遷使然,但不變的恆是鄉音與鄉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