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聲中，挑燈夜讀，偶遇黃山谷〈戲題小雀捕飛蟲畫扇〉詩：「小蟲心在一啄間，得失與世同輕重；丹青妙處不可傳，輪扁斲輪如此用。」憶起春秋時期，齊國那一位斲木為輪的工匠：輪扁。其造輪技藝精湛，製程之中，分、寸、疾、徐拿捏得當，實可謂得心應手；然而，輪扁卻認為口不能傳授其造輪訣竅與個中奧祕。後人常以「輪扁斲輪」比喻術業專攻之高手，長年鑽研使盡全力實踐，終至技藝精微而無法口傳、教授。
我回想早年讀《莊子‧天道》該篇最末部分，一段齊桓公與輪扁的對話，反思黃山谷詩句，確實絕妙。
「桓公讀書於堂上，輪扁斲輪於堂下 ，釋椎鑿而上，問桓公曰：「敢問，公之所讀者何言耶？」
公曰：「聖人之言也。」
曰：「聖人在乎？」
公曰：「已死矣。」
曰：「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粕已夫！」
桓公曰：「寡人讀書，輪人安得議乎！有說則可，無說則死！」
輪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觀之。斲輪，徐則甘而不固，疾則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於手而應於心，口不能言，有數存焉於其間。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於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斲輪。古之人與其不可傳也死矣，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粕已夫！」
齊桓公與輪扁這一段對話，旨在言明老子「知者不言，言者不知」之說。根據老子的說法，思想概念是有限而侷促的，道理則是無窮難盡。輪扁最後這一段話，著實發人深省。天下事物之真義實情，本不可以言傳；古人那些不可言傳的大智慧結晶，都已經隨古人的逝去而消失了，所以，輪扁說的：「聖人之言，只是古人留下的糟粕。」原意應該是能夠口傳存留下來的，都不是絕學。一嘆。
但是，話又說回來，我們長年閱讀，不斷從每一部書冊之中汲取作者的智慧話語，從字裡行間得著啟發，又豈能小看古人留下的糟粕呢？我們自己也從事文學創作，難道我們寫下來的文字也都是糟粕？再嘆。
窄仄書齋裡，我踱著步子，來回轉著，心底思緒翻湧--古人的金玉之聲、珠璣之辭與錦繡文章，當真都遺落在歲月的長河之中了嗎？如若這個假設成立，那麼，人類一代一代的文明與進步又當如何解釋？這樣的叩問如醍醐灌頂，催逼我急切地在大腦資料庫裡，認真搜尋幾個重要檔案：
1936年，一群科學家們在倫敦附近的奧陶紀石灰岩層中，發現一把有木質手柄的鐵鎚，這鐵鎚與古老的石灰岩層完全密合在一起了。科學家們對鎚子堅硬部分進行檢測後發現，其成分有96.68%是純鐵、2.6%的氯、0.72%的硫，這鐵鎚的製作年代，冶鐵技術已經非常高超，至少相當於公元6-7世紀的人類當時的冶鐵水平。它被牢牢地鑲嵌在距今約四億年前形成的石灰岩層中，顯然，這把鐵鎚早在四億年前就已經存在了。
1998年，俄羅斯科學家在莫斯科附近卡盧加地區，發現一塊石頭，石頭裡有一顆螺絲釘，經過鑑定這顆螺絲釘竟然有三億多年的歷史了。
2013年，俄羅斯漁夫維克托．莫羅佐夫在大拉巴河畔捕魚時，撈到幾塊石頭，其中一枚像是古老的化石，石面上有一小片長方形白底畫著黑色條紋的印記，看起來像現代電子設備裡的芯片，是的，我們都沒聽錯，就是像我們現在使用的智慧手機、電腦裡的芯片。維克托把這一枚石頭交給俄羅斯理工大學科學家們鑑定，鑑定結果竟是2.5億年前的奈米科技產物芯片無誤；這表示在2.5億年前早已出現高科技文明。然而，按照達爾文的進化論--2.5億年前是二疊紀時代，人類根本就還沒出現。因此，科學家們推論--這個芯片應該是史前文明，也就是說文明極可能是輪迴性的，我們現在所認知的人類文明並不是第一代文明。
這幾個讓科學家驚奇不已的檔案，著實也教我沉思良久；為甚麼幾億年前就已經有的高科技文明沒能傳承下來？沒能直接傳給人類？……。
現在，讓我們從時光隧道出來，重新思考：「聖人之言--古人之糟粕」；「輪扁斲輪--口不能傳」；「史前文明--文明是輪迴性的」；這些說法，似乎都指向一個非明文規定的定則--妙處不可傳。那麼，於我，是否該以更謙卑的態度寫作？讓自己留下的糟粕至少能有些許逸趣，陪伴有緣的三、五文友，茶餘飯後雅敘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