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無天(二)
天空又藍又高,無一絲雲彩,陽光很強,連影子也怕熱,在地上縮躲成一丁點。柏培拉港(Berbera Port)空曠無人,幾棟嶄新的建築物,孤寂地散落各處。四周靜悄悄,除了我們剛到來的人聲。
回想清晨在首都哈爾格薩(Hargeisa)啟程時,被告知車程要二個小時,沿途無停靠休息站,更不用說廁所了。突然間有一種微妙的心理,好似要到蠻荒之地去探險,掩不住喜悅之情。
凡事起頭,如羽翼輕盈,毫無包袱;亦如足履沉重,不知何去何從。不管何種姿態,勇於嘗試,智慧的選擇,心有多寬,天地多有多大。
柏培拉港的天寬地闊,拉開了此行參訪的序幕。
索馬利蘭,素有「非洲之角」美名,因位於突出亞丁灣的岬角上,有極優越的地理位置。隔鄰衣索比亞,一個擁有上億人口的內陸國,也是非洲第二大人口數的國家,想當然耳經濟發展的重要,當是急需一個海港。因此柏培拉港,離衣索比亞最近,最方便運輸。
偏偏歷史悲情像是一只緊箍咒,深深掐住索馬利蘭,至今未有國際認同它是一個國家。自1960年脫離英國殖民地,與索馬利亞原是同為一個國家。1991年因內戰脫離了索馬利亞自我宣告獨立,成為「索馬利蘭共和國」。
驕陽下,我身著螢光背心,頭頂鋼盔,聆聽引導團隊的解說。亞丁灣的海水,波光粼粼,船桅零星停泊於海岸邊。看著基隆港口船舶進出長大的同行,突然脫口而出;「這樣港口的建構方式,只能容納一艘貨櫃輪。」言下之意,發展有限。我一聽也替主人發窘,他們背負著命運的荒涼,前途未卜,企圖在一片血路中尋覓康莊路徑。幸虧主人家馬上澄清,碼頭將會陸續擴建下去。
一行人,忽而室內,忽而室外,由不同膚色不同口音的人輪番解說導覽。接待的CEO領導人,來自泰國,有著華人血統,人不親土親。或許他從未見過這麼多外表膚色與他相近的人來訪,而我們誤以為他是中國人,一開口便以中文問候。雙方剛見一剎那,很是激動,誤會澄清,亦是欣喜萬分。
不知不覺,午餐時間已至。心忖這時打道回府,長途漫漫,一定又飢又渴。意外的驚喜發生了,我們被請上座奉為貴賓,一場阿拉伯似的饗宴開始。
啊!久違的食物,游牧民族對待來賓以對待家人的方式,我是有經驗的。塗滿醬汁帶骨的烤羊肉,入口即化,濃郁的香料充塞舌尖。道地的燜羊肉飯(Biryani),美味可口,令人驚呼連連。這一頓飯該是這趟旅行最令人難忘的一餐。
吃在嘴裡,如小石子投下湖心,起漣漪一陣陣。
我的手機網路不通,純樸的阿拉伯女職員,馬上克盡主人家的熱情,分享密碼給我。即時解決了我急需與外界聯絡的燃眉之急,人情之美在一瞬間銘感在心。
同行有人問起,我旅行非洲甚多,對索馬利蘭的觀感如何?簡曰之,它可說是縮小版的蘇丹。一樣的黃土漠漠、風土民情、飲食文化……,無一不像。然而,戰火下的蘇丹,家園傾圮敗壞,滿目蒼痍,故友舊人流離失所。想及此,心底不斷地收縮、抽痛。故人,他們可安好?
索馬利蘭,正是一個從游牧民族邦聯,轉型成為一個國家。他們的祖先是騎馬騎駱駝馳騁於高原山野,所有一切法律,對他們而言,是無法形之於文的法條,全憑人與人間的最原始的信賴與道義。
我忽然明白,初來乍到的晚上,聽了大使館工作人員一席話。他們當時為設立館處艱辛的一面,並語帶戲謔的說;這是一個無法無天的國度,立國不久,百廢待舉。或者說它原本來自一個游牧民族,沒有既定的章法格式。
那麼,設身處地替他們想想,為入境的外來客多方防備不無道裡。不禁深深同情這個國度,位於天之涯海之角的荒涼之地,彷彿荒煙蔓草下,一朵小花,緩緩冒芽,掙出土壤。期待雨潤天晴後,陽光下,花朵徐徐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