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看天下,誰領風騷?
旅行是靈智的探險,可以開拓人的心胸、視野與增廣見聞,了解各種不同的文明,以及世界歷史發展的歸趨。從這次的西班牙之旅反思,我有很深的感觸。今天世界的格局,其實早在十五世紀就已範式。
西班牙的觀光資源多元,不論是高第的建築、宗教的藝術或文化,多讓人目不暇給。不過令我最感驚詫的,莫過於摩爾人留在伊比利半島的建築藝術,那是基督教世界之外,另一座阿拉伯人文化的歷史豐碑。
西元七一八年,摩爾人從北非跨過直布羅陀海峽,入侵西班牙,掩有大半江山,建立了伊斯蘭政權。從這時開始,回教與基督教積不相能、水火不容,展開一場八個多世紀的文明衝突。
西班牙後來展開收復失土運動,一四九二年西班牙國王將摩爾人逐出半島,而把摩爾人的王宮與清真寺保留了下來,遂成為今天西班牙的觀光資產。歐洲的基督教教堂高大堂皇,有的一蓋幾百年,風格各異,雕刻與繪畫美不勝收。
然而摩爾人的建築藝術卻令我驚豔。大音稀聲,大美無言。我搜索枯腸都覺得詞窮,無法曲近其美。塞維亞與格拉那達的王宮,哥多華的教堂,那是伊斯蘭世界藝術的瑰寶、巔頂之作,早已列入聯合國的世遺。我覺得基督教文明已取得世界的發言權,相對的讓回教文明鮮為世人所知。起碼我是如此。
往昔陸權爭霸時代,回教與基督教勢均力敵,展開長期鬥爭。但是自從一四九二年的大航海時代,哥倫布發現新大陸,海權時代興起,歐陸基督教列強接踵而起改寫世界的版圖,從此壓縮了回教世界的生存空間。一邊不停壓迫,一邊竭力反彈,因而把回教徒逼成了恐怖分子。川普最近以「午夜重鎚」襲擊伊朗,不准伊斯蘭政權擁有核武,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我旅行回來之後,又去了一趟萬華的龍山寺。我們到國外看教堂,而老外到台灣來則看寺廟。基督教是一神論者,上帝是唯一真神,具有強烈的排他性,在國外的教堂只看到耶穌,或是聖母瑪利亞的雕像。但是在台灣則不然。
龍山寺建寺將近三百年了,總共供奉了二十五尊神明,前面正殿主神是觀世音菩薩,後面正殿是媽祖,左右是關聖帝君、文昌帝君、三官大帝與註生娘娘。兩廂還有華陀仙師與月下老人。釋、道合德共冶於一爐。
基督教的神是神性的,華人的神是具有人性的。我們供奉的神明不是忠肝義膽、保家衛國,就是慈悲為懷、濟世救人。他們生前有功於社稷與黎民,死後老百姓感戴而自行建廟立祀奉為神明。我們的神不是唯一,沒有排他性的,所以天公不是戰爭販子,不會發生十字軍東征的慘烈宗教戰爭。
倘使基督教中國化,龍山寺釋道之外是可以再增一尊耶像,容納得下耶穌基督的。但是基督教容納不下中國的神明。倘若中國基督教化,那是伐毛洗髓的功夫,這是西洋傳教士幾百年來一直努力想達成的。西洋的基督教根柢深厚、鐵板一塊,可以挾著武力與文明向中國不斷的傳教;而中國人卻無力無法向歐美去傳教,因為關公與媽祖走不進基督的殿堂。孔子學院也走不進西洋的社會。
華人的知識分子與開明人士,紛紛改信基督教,只有那些草根性強的普羅大眾,每年大張旗鼓在三月瘋媽祖與四月十二迎城隍,固守傳統文化的根基,抵禦西洋宗教的文化侵蝕。
中國人對於天公的概念十分模糊。我從小每年正月初九拜天公,到如今已快歸道山了,居然還不知天公的姓字,不知他究竟是誰?有說是伏羲,有說是太一,民間有說是張百忍,道教說是天公輪流做,第十八任是關聖帝君,現在是第十九任延平郡王。正應了孫悟空說過的一句話:「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
中國的宗教無所不包,具有人文色彩。我在龍山寺靜觀對聯之意,欣賞書法之美,讓我在接近神明之餘,更接近中華文化的核心。臨別我們佇立龍山寺山門前諦視:「龍象為佛門法力表徵杯度錫飛救世共宏菩薩願;山川萃員嶠人文盛美風淳俗厚化民深體聖賢心。」這是中華宗教文化的淑世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