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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的冰果室

發布日期:
作者: 陳慶瀚。
點閱率:337

「阿公以前會做剉冰嗎?像我們今天下午吃的那種?」
「當然,阿公以前開店,店的前半是冰果室,後半是製冰廠。」
記憶是一座歲月的冰窖,濕冷、冰霧、厚重,卻也凝結出最晶瑩美麗的往事。每當夏日蟬聲如浪,我總會想起阿公弓著腰在製冰廠工作的背影,想起鐵桶裡鏗鏘作響的冰塊,像時光的碎鑽。
那是民國六十年代的事了。當時金門還籠罩在戰地的肅殺中,陽翟卻因駐軍而熱鬧如小西門町。阿公本是農夫,因緣際會接手村裡一座製冰廠,開始他的冰果室生意。
製冰廠有一台老舊的製冰發動機整天轟隆作響,水泥槽裡灌滿高濃度的鹽水,零下十幾度也不結冰,鐵桶盛著清水浸入鹽水中,凝成碩大的冰條。取出時得用井水沖淋,冰條便哐啷脫落,這些平滑的冰條閃爍著晶瑩的光芒。阿公用鐵鉤熟練地拖動冰條,再用電鋸把冰條鋸成一塊塊立方形冰磚,冰塊在地上推擠發出沉悶而清脆的聲響,冰屑四處飛濺,那冰磚晶瑩剔透,在夏日炎熱的午後冒著白煙。門口,載著冰塊的機車或小貨車正準備啟程,將這些冰涼的結晶送往其他村莊的冰果店,在炎炎夏日為金門的阿兵哥帶來珍貴的清涼解壓。阿公的冰果室就在製冰廠的前落,也就是面向陽翟大街,當時大街上隨時有很多的阿兵哥,賣剉冰、飲料、冰淇淋,生意非常好。
「有賣哈根達斯冰淇淋嗎?」那是兒子的最愛。
那時的冰淇淋都是手工製作的。阿公將牛奶、糖和香草等原料混合,倒入一個置於冰鹽水中的不銹鋼半圓桶槽,接著,他拿起一把大鏟子,開始不停地翻攪。不一會兒,桶中的液體就緩緩凝固,變成綿密滑順的冰淇淋。這種帶有粗曠風味的冰淇淋,口感極佳,是村裡孩子們最期待的美味。每個小孩來家裡玩,阿公都會盛上一大碗,即使經過五十年以後,那份滋味仍讓許多人難以忘懷,都說那是他們這輩子吃過最棒的冰淇淋。
除了賣冰,阿公的冰果室也是菜館,菜館就是現在的餐廳。不像製冰廠每年會在中秋節隔天就停止製冰。菜館是全年無休,菜館的生意非常好,阿公的什錦炒飯和炒麵遠近馳名,很多阿兵哥來店裡用餐,還特別跟阿嬤說要阿伯炒。
兒子插嘴說:「阿嬤一定很高興她不用炒。」
「錯了,阿嬤會很生氣的罵阿兵哥說挑什麼挑。」
阿公從清晨忙到深夜。天未亮就去沙美市場採買,白天在大爐前不停炒菜,夜裡準備隔天的食材、包水餃、燉羊肉爐,再開車外送往附近營區。那時全金門都沒路燈,深夜他載著熱騰騰的餐點,穿越黑漆漆的木麻黃林小徑,外送到軍營哨兵站。
「哇,那時金門已經有Uber外送了。」
是啊,那是我讀國中和高中時期,阿公幾乎天天忙到凌晨一點,然後睡到凌晨五點又起身繼續工作,多年如一日。
阿公陸續聘請了多位附近村落的女孩來店裡幫忙,她們都是年輕漂亮的女孩,來到冰果室幫忙備料、送餐、洗碗和結帳,她們的風采和活潑總是吸引很多阿兵哥來店裡消費,就像村子裡所有冰果室一樣。有人吃完冰,悄悄在桌上留情書;有人藉吃冰不斷和店員攀談,最後談起戀愛,退伍後便帶她們遠赴台灣。冰果室不僅賣餐飲,更成了異鄉情感的驛站。
「後來,其中兩個女孩,一個嫁給了你三叔公,一個嫁給你五叔公。你認識三嬸婆的,她是我認識的人當中最有愛心、最和善的女性;五嬸婆是一個既漂亮、又聰明、手藝又好的女性,她比我還會講故事。很遺憾她後來生病過世,你沒機會見到她。」
隨著駐軍減少,冰果室生意漸漸寥落。阿公試著擺幾台電動玩具招攬客人,但終究挽不住時代的潮汐。最後他收起生意,開心地回到田裡種菜,他始終是一個農夫,彷彿一切未曾改變過。只是家族裡多了三嬸婆和五嬸婆,那是阿公的冰果室最大的收穫,當時金門鄉下娶媳婦不容易,村人都笑稱我們家「肥水不落外人田」,讓這間冰果室成了家族幸福記憶的紐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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