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鋪滿街道的季節，總讓人不由自主想起最近流行的一首歌──《如水年華》。歌詞說：「落葉它靜靜的鋪滿了這條街，驀然回首才發現人已到中年，往日的一切啊彷彿都在昨天，這一轉身就是歲歲年年。」原來人生就是這樣，在不留神的一瞬間，就走進了另一個階段。從少年到中年、從忙碌到退休，一條路走來，像秋風吹散落葉般無聲，轉身回望時，才明白那悸動的心早已被歲月撫平，而記憶裡僅存的，是那份不曾消逝的真。
人生就像一趟旅程，無論如何早慧、如何用盡心機過日子，每個人終究都要走過相似的路。生老病死是定律，追求、困惑、執著與放下也是必經的章節。二十歲追求的是夢想，三十歲在乎的是責任，四十歲學會了承擔，五十歲懂得了取捨，六十歲之後，或許才真正開始懂得回望。生命的重心隨年歲轉移，世界沒有變，只是看世界的我們變了。
南宋蔣捷的《虞美人‧聽雨》道盡人生不同階段的心情：「少年聽雨歌樓上，壯年聽雨客舟中，而今聽雨僧廬下。」少年時聽雨，是浪漫與悸動；壯年時聽雨，是漂泊與奔波；而當鬢髮染上星霜，雨聲便成了陪伴──無需多言，也不再需要解釋。悲歡離合總無憑，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雨聲不變，而聽雨的人，已走過了漫長的路。
有人用西方神話的三部曲來比喻人生：離家、冒險、返家。我19歲離家到台灣求學，後來當完兵就業，在台北打滾30多年，50幾歲鮭魚返鄉，一步一腳印都是必要的過程，不能跳過，也無須跳過。就像禪宗描述人生認知和境界提升的三個層次：年輕時「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到中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最後到暮年又恢復「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代表了從單純直觀「見山是山」，到深入探索、質疑複雜「見山不是山」，再到洞悉本質、返璞歸真「見山還是山」的過程。
這個過程真正體現了「大道至簡」的智慧，與「返璞歸真」的哲學思想。在最初，我們看見的是世界；在追尋中，我們迷失於世界；而最終，我們終於能帶著心走過世界。那時候，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但山已不一樣，水也不一樣，就連心也不一樣。
就像是王國維在《人間詞話》說人生有三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這是迷惘，也是起點；「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這是執著，也是燃燒；「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這一刻，追尋不再在天涯，而在心底。
走到第三個境界，才懂那位於燈火闌珊處等的「人」也許就是自己。原來那些追趕功名利祿的日子，都只是繞遠路；原來最初的目標並不在前方，而在內心深處一直等待。在迷離與失落之中，我們所要學習的，並不是拼命向外尋找，而是靜下來，聽聽自己的內心的聲音。
後來，有人還提出第四境界──「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春天會走，落花會去，但那份坦然卻越過虛幻與執念，回到當下。當我們把正在做的事，當作一生唯一能做的事，無怨無悔地投入，並接納這一刻可能是終點，那便是生命的純粹。不是淡漠，而是深深的理解。
於是人生不再只是線性的成長，不再只是往前的奔跑，而是每一個當下都可能是完滿。哪怕只是短暫的一秒、一顆細砂，也能是一個世界──「一砂一世界，剎那即永恆」。當我們明白，生命並不是等待某個時刻才開始，而是此刻就已存在，時間便不再只是一條流向終點的河，而是一面鏡子，映出我們一路走來的自己。
驀然回首，年華如水。有人已走遠，有人仍在同行。少年的夢或許已散，壯年的舟也行近彼岸，但只要我們願意回望，就會發現：生命並沒有離我們而去，它只是在另一種樣貌中，靜靜等著我們再一次走向它。
心若不老，處處都是桃花源。原來，所有走過的路，都是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