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手機短則二、三年，長則四、五年，便會因為損毀或汰舊而需要換新。隨著新機到手，除了得重新安裝某些應用APP外，存在手機裏的通訊錄及照片等也需要進行移機。為了新機效能，多數照片或檔案會備份到桌上型電腦或筆記型電腦內。但有些具有特別意義的照片，無論手機如何更換、檔案如何騰挪，總是捨不得移除。
我的手機裏，現在還留有約二萬四千張照片，絕大部分是今年度所拍或網路截圖照片，但仍有數百張往年舊照一直留著，原因無它，只為可以隨時翻找看看、想想。這些舊照中，就有幾張2019年5月21日傍晚六點半拍的、俺媽坐在輪椅上、捧著一大把帶梗的翠綠「菅芒」長葉的老照片。
那一日傍晚剛進家門，俺媽就著急地把菅芒葉塞我手中，叮嚀我趕緊去山上牽羊回家、順便喂羊。我蹲下身，笑著用手指關節刮著俺媽臉頰，跟她說，咱家已經幾十年沒養羊了，都不記得了嗎？俺媽怔怔地望著我，似有埋怨。印尼籍看護阿喜在一旁笑著說，阿嬤一直吵著要去割草，她沒辦法，只好推著她到老屋子前井邊，割了這把草給她。阿嬤抱得緊緊的，不讓人拿走。我拿起俺媽手中的草，笑著說，我去喂羊。出了大門，把芒草斜放在牆角、在屋前石凳上坐了一會兒。
很小的時後，家裏的幾隻羊養在正廳左側的堂屋裏，那時家人都睡在護龍的三個房間裏，正廳左側堂屋當作（囤）草間，堆放玉米稈、曬乾的花生藤梗，屋裏有一口陶製大缸，存放米糠，幾隻羊就關在草間內，順便以花生藤蔓為食。後來，遇上了國軍植樹苗，卻被百姓放養的羊隻嚙食。因此，司令官下令全島撲殺羊隻。
還記得那是一個下午，村裏若有大事發生地、響起了指導員到處吹哨的嗶嗶聲。俺媽忙不迭地牽著、拉著家裏的羊群，往村南金山頂的高炮陣地跑去，我也惴惴不安地跟在俺媽身後跑。到了陣地，俺媽央求高炮弟兄，允許俺家羊群在他們壕溝暫時躲藏。事情都過去半個世紀了，趕羊群到高炮陣地的畫面，依然深深烙印在腦海裏。
再後來，羊群轉移到井邊附近的瓦房裏飼養，放羊、牽羊也成了國小時期的生活日常。羊群中有一隻母羊，剛生了小羊沒多久。有一回母羊放養在頂潭旁邊的土坡高地上、沒栓繩的小羊羔跟在羊媽媽旁。坡頂有一叢椬梧，有刺的枝條、銀灰色葉片中，結著帶斑點的紅色果實，吃起來澀澀甜甜。那一日，栓母羊的繩子打圈、纏繞在椬梧樹叢上，母羊在掙扎時滑落斜坡，生生給吊死了。
鄰居告知這噩耗後，年幼的妹妹嚎哭著，頂著星光、摸黑到山上抱回黑色小羊羔。此後，小羊羔成了妹妹最心愛的寵物，用奶瓶喂它吃米糊，陪它玩耍；小羊羔也把妹妹當成羊媽媽了。小羊斷奶後漸漸長大，也成了妹妹的跟屁蟲，妹妹走到哪兒，小羊便跟到哪兒。妹妹嘴裏發出咩咩聲，小羊便尋聲找來；妹妹蹲下身子，小羊便把倆前腳搭在妹妹背上，仿若最佳拍檔。鄰居同學安仔他爸、那位曾經把妹妹從井裏撈起來的救命恩人，更是給俺妹妹取了個「羊咩咩」的綽號。
再後來，村裏不時有羊隻被野狗群圍攻咬死的傳聞。直到有一日，俺家放養在山上的羊群也遭了殃死了三隻，由於大一點的羊隻都有繩索拴住、有鐵鉗釘在地上。一旦野狗群來襲，掙脫不掉，逃生無路，故死傷慘重。那一回，已長大回歸羊群的羊羔也罹難。妹妹聞訊，又哭了個昏天黑地。事後，俺爸把羊肉燉了，俺妹只是使勁地哭，一口不吃。
我撂下芒草，返回屋內，跟俺媽說，羊喂好了，您割的這些草，羊都搶著吃。俺媽滿意的笑了。晚飯後，把俺媽攙扶到電視前椅子，陪她看了一會兒韓劇；看著不知所謂的劇情，看著看著，俺媽總會雙手支著座椅扶手，嘗試站起身來。問她要做什麼？俺媽總會說，要去牽羊。我就回說，已經牽回來了，也喂飽了。
聽後，俺媽才又安心坐下。過一會兒，俺媽又要起身，問她要做什麼？她說要去老房子。問她，去老房子做什麼？她急切地說，阿妹及阿吉醒了、看不到人會哭。我一邊笑著跟她說，阿妹和阿吉都已經長大、都五十多歲了呢，不是三歲小孩子；他們都在台灣，老房子沒有住人了。聽罷，俺媽又是一陣困惑。我趕緊打開賴群，讓在台兄姐弟妹們來個視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