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水河
如果我告訴你,台北的淡水河本來是有潮汐,愛說話,善於以潮聲傾訴的一條美麗的河流。河水很清澈,河邊總是有婦女洗衣服,河中石頭縫裡都是螃蟹,河中多的是大肚魚、泥鰍與各種魚類,退潮時河水很淺,大人可以徒步走到河中沙洲。你覺得我應該幾歲?
如果我告訴你,台北橋曾經長得與西螺大橋相似,被深紅色的網狀鋼鐵包覆。當夕陽西下,那「鐵橋夕照」的美會吸住人的眼睛,名列台北八景之一。你覺得我應該幾歲?
如果我告訴你,淡水河的沙洲上曾經有很多水鳥棲息,台北的天空常有野雁排列成「人」字形飛行。你覺得我應該幾歲?
如果我告訴你,曾經,淡水河的天空每天都有成群的老鷹在天空上飛翔盤旋,伺機捕獵,數量有時候可達數十隻甚至上百隻;傍晚,成群的老鷹就會飛回觀音山一帶過夜。你覺得我應該幾歲?
如果我告訴你,小時候的淡水河邊樹林裡就可以捉到很多螢火蟲。睡前,將螢火蟲放入蚊帳中,然後關燈,讓那飛來飛去,閃亮的美麗昆蟲,陪伴童年進入夢鄉。你覺得我應該幾歲?
我生於1960年,三重大同南路底的淡水河邊。六歲左右,原本乾淨美麗的淡水河開始變調。黑心商人起先是在淡水河邊開了一家殺牛的屠宰場。屠宰場前總是堆滿失去生命的黑色牛角,屠宰場內則每天不斷傳出可怕的牛之哀號聲。被殺的牛,鮮血就一路從水溝流入淡水河。
然後又有一家染布工廠,在淡水河邊開張。媽媽去那家染布工廠工作過,我曾經去染布工廠找過她。記憶中,那是一間很恐怖的工廠。工廠內有很多冒煙的大水池,很多女工,包括媽媽,手持長棍,不斷的翻攪池水中的布料,要將布料染好色才能撈起。水池內是各種顏色的染料水。有黃色、紅色或綠色的熱得會冒煙的水。其氣味非常刺鼻難聞,而工廠內的溫度高得令人一進入就冒汗。工廠的廢水當然也流進了淡水河。
再來是一家塑膠工廠,在淡水河邊開張。塑膠工廠會以貨車載來整車的骯髒塑膠袋,倒在我家後院。母親的工作就是,將塑膠袋撕成四方形,然後將之清洗乾淨,然後疊整齊,交回工廠。我也會幫忙做,所以我的印象很深。每一個塑膠袋送來時都是又骯髒又臭的,不知道工廠是從哪裡找到這些塑膠袋的。
整理好的塑膠袋,交回工廠後,由工廠,將之溶解再利用,製成次級的塑膠製品。而塑膠工廠的製造過程中,當然是使用大量的淡水河的河水,也因此污染了淡水河。
後來的淡水河邊新蓋了一間鉛工廠。每天都可以聞到自工廠飄出的難聞的濃烈臭味。可是我們小孩子哪裡懂,只覺得很好玩,經常冒著必須吸入濃厚難聞的臭味,去工廠旁撿起製造失敗的半成品鉛塊來玩。以鉛塊在水泥地上或牆壁上塗鴉,效果會像粉筆寫黑板一樣好玩。
這家製鉛工廠當然也是利用大量的河水來製鉛,所以對淡水河也造成了嚴重的污染。
然後有人開始在淡水河邊傾倒垃圾。一卡車一卡車的運來各種廢棄物。從此,淡水河邊變成了一望無際的垃圾堆,帶來了大量的污染。多年後,垃圾堆才被清除,蓋起堤防,但淡水河已經成為一條飽受污染的「黑河」了。
至於盜取砂石破壞淡水河生態,則是長期的河川管理問題。
近年來,政府每年都編列龐大的整治經費,想讓淡水河起死回生。所以我覺得,公民對抗黑心商人的抵制行動,必須越早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