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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立修齊志」與「讀聖賢書」

發布日期:
作者: 唐蕙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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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駁楊運亨君「讀者投書」文金門讀書人

日前拜讀楊君發表於七月十九日金門日報副刊「讀者投書」一文,文稱金門文化局大廳對聯「立修齊志」「讀聖賢書」句用字錯誤、不合時宜和句對左右先後安排不妥等,筆者讀後大感意外,以作者自稱「老朽」的年紀,看似熟讀經典且自認深明大義,怎麼卻誤解「聖賢書」的字義與經典內容到如此令人啼笑皆非的地步呢?茲依其文句先後,次第條列筆者所知之見及其說之非於下,請學者方家指正評斷:

1、楊文第一段言:

「『立修齊志』,出自中庸修身、齊家、治國的句子,而又將治國的治改為音同字不同的『志』字,是掐頭去尾,:::牛不像牛、馬不像馬的不具創意拼湊之作。」

韻案: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典出於︽禮記︾的︿大學﹀篇,原文是:「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南宋朱熹合︽論語︾、︽孟子︾二書,和︽禮記︾中的︿大學﹀、︿中庸﹀二篇,編訂為︽四書︾,︿大學﹀、︿中庸﹀乃從︽禮記︾中獨立而出,成為儒家教育的重要典籍。「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總和這段經文要義,在︽四書︾成為科考指定專書後成為讀書人朗朗上口的句子,「修、齊、治、平」也成為讀書人共認的進德修業程序與為學指標。

「修(身)齊(家)」是社會每一個人應盡的本份與義務,「治(國)平(天下)」則是居上位者的責任,在儒家教育所傳導的觀念中,「修(身)齊(家)」等進德的功夫就是「治(國)平(天下)」的立業基礎。歷來讀書人及歷代古文中向來有「修齊」連稱指進德之基,或「修齊治平」連稱指「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完人之業,至於楊君所稱「修齊治」之詞,則是孤陋如我讀過國學教授指定之歷代名篇以來,未聞見者。

從句義和文法來看,「立修齊志」意即「立志修齊」,立志於修身以齊家,其義可解;若依楊君之意改「立修齊志」為「立修齊治」,則「修齊治」固然就是「修身齊家治國」之意,那麼餘下句首之「立」字又當何解?不但句義不通,文法也與下聯「讀聖賢書」不合而不湊對,何況「立志」與「讀書」從來是儒家教育所強調的一體兩面,在儒教意味濃厚的對聯中上下相和,原是自然不過的事,楊君自溺於經典字句而忘常識,竟指「志」為「治」湊出「立修齊治」這樣「牛不像牛、馬不像馬」的句子,卻反嘲經典原義為「拼湊之作」,豈不令人匪夷所思?

2、楊文第二段云:

「讀聖賢書」可以變化人格氣質:::造就了國泰民安,所以,「讀聖賢書」有其時代背景的需求。

韻案:

筆者個人對「變化人格氣質:::國泰民安」等說論無個人意見,只是解析本段結論所言「所以,『讀聖賢書』有其時代背景的需求」之語,與前文「讀聖賢書可以變化人格氣質:::造就了國泰民安」等句連貫起來,其言下之意竟是:時代背景需求國泰民安時,才需要「讀聖賢書」!則依其邏輯,當某一時代不需求國泰民安時,便不需要「讀聖賢書」了!從楊文第三段所言可證,筆者並未曲解其意。   

3、楊文第三段言:

「讀聖賢書」,在實用上有其侷限,例如:法院的判決書、檢察官的起訴書,這些都是讀聖賢書的執筆者,用文言文寫出來的文字,看得懂的人不多,所以一代文聖胡適先生提倡白話文,不是不要讀聖賢書,為了文化歷史的傳承,只能作為文科專門學術研究之用,人類已經進入太空時代,我們還在四書五經之乎者也,未免有點不合時宜。

韻案:

這裡指出「讀聖賢書」的實用侷限和不合時宜的文字的關係。且分從「聖賢書」的定義和「不合時宜」的「文言文」兩方面來談。

從這段文字看來,楊君之意,是所謂「讀聖賢書」,就是讀「四書五經之乎者也」,如此說來,則四書五經的作者亡後,再也沒有聖人賢人了;之乎者也之外,再沒有所謂聖賢之書了。試問楊君以及讀者諸君,果真以為如此嗎?楊君文中有「一代文聖胡適先生提倡白話文運動」等語,可見楊君也承認近代學者如胡適者仍有可稱為聖可語為賢者,則聖賢是人為而成,非關時代或之乎者也的存亡問題。如果古之聖哲賢者著書立說即是所謂聖賢書,今之聖哲賢人著作不正是今之「聖賢書」?讀今之聖哲賢人著作不正也是讀「聖賢書」?再者,「讀聖賢書」若果如楊君所言「只能作為文科專門學術研究之用」,則今日各鄉鎮社區乃至企業團體在正式教育體系外自發創辦的讀經班之成立,都是為了「作為文科專門學術研究之用」嗎?楊君所謂「實用侷限」既不明確,也與當代現實和普遍認知有所出入。

什麼判決書是「用文言文寫出來」的呢?試問白話文運動至今將近百年以來,哪一個當今法院法官、檢察官或其他各行各業讀過書的人不是在提倡白話文的教育環境下讀書的?楊君所謂「用文言文」寫出判決書來的法官真的是因為讀了聖賢書或受了之乎者也的影響,而「用文言文」寫出「看得懂的人不多」的判決書嗎?其實楊君所謂判決書、起訴書上「用文言文寫出來的文字」,只是用字精審而措詞嚴謹的官方文書,其文法仍是近代白話文的文法,與古代文言文的文法不同,楊君只需尋出您所推崇的白話文聖胡適當年的白話文章來比對便能明白。教育再普及都還有文盲,白話文章再白話也不是人人會寫會讀,寫成的文章也有高下分別,識字的小學生看不懂胡適的白話文,您說是胡適不會寫白話文還是小學生不懂白話文?誰能保證誰的文章寫就之後必定「人人看得懂」呢?您所謂的判決書等官方文書,原本要比一般口語體的白話文措詞嚴謹許多,這既是官方文書應有的莊重,也是為了避免語義誤差引發爭議。四書五經是否合乎時宜,或許在其代表的封建價值觀上有新時代新定義的討論空間,但楊君卻以其「之乎者也」指為「讀聖賢書」「不合時宜」之罪,不免太過牽強。

4、楊文第四段言:

我國傳統對聯文化,:::右邊文字有先行的定律,:::「立修齊志」在右,謬矣,那就是教導世人,先行「立修齊志」,而後再「讀聖賢書」,你想,一個沒有讀過書的人,如何懂得及實行「立修齊志」,豈不是趕鴨子上架,對牛彈琴,所以,「讀聖賢書」在先(右),「立修齊志」在後(左),能說不是嗎?

韻案:

當然不是!姑不論「讀書要先立志」這句話曾在多少近代名人演說和牆壁標語中出現過無法數計的次數以至幾乎淪為作文陳腔,楊君此言出現的「對牛彈琴」等語,不僅反映其人對古聖賢所謂「立志」之無知,更流露其自以為是的「讀書人」對沒有讀過書的人之輕視與傲慢,甚不可取。修身看似是個人的事,其實卻關乎國家社會的長治久安。個人修養好,能與人為善,人際關係自然和諧。修身之志,便是對個人性情的修養與自覺的維護,推之家庭及於社會,無形中便為「家齊、國治、天下平」盡了個人的心力,這是人的性情與社會經驗中可以探索和自覺發展的能力,聖賢書之有「修齊治平」等語,不也是從人的社會與生活經驗中觀察總結而來的嗎,聖賢書出之前,聖賢從何書讀來?又何必是讀聖賢書後才能立修齊志?古今社會中,不識字未讀書而能修身與人為善者所在皆有,反觀熟讀聖賢書者,又何曾盡皆知曉「立修齊志」之精義,兼且能力行「修齊」之志呢?家國天下無時不在,真要等到每個人都讀通奧義精妙的聖賢書後,再立修齊志以治國平天下,恐怕天下紛亂久矣。楊君以「『讀聖賢書』」在先,『立修齊志』在後」為是,我只以金門文化局主事賢達之「立修齊志」在先,「讀聖賢書」在後為深明大義之識,而不敢茍同楊君顛覆前賢聖意之說。

日前拜讀楊君文後,雖不認同楊君文中流露出輕蔑金門文化局的姿態及其偏見之說,但個人秉聖賢之教,以寬和容眾為修身之志,且不願以晚輩身份反駁前輩這份似乎自以為得意的看法,於是只以楊君所言為個人言論自由的表現而一笑置之。其文發表至今,似乎也未見任何地方賢達或文化局官員出面駁正楊君對金門文化局的指教,我心以為以此足證金門文化局官員及地方民情之淳厚,不輕易和一位可能對聖賢書和金門文風認識不深而自鳴得意的批評者一般見識,更可見海濱鄒魯的民情氣度,的確得聖賢教化真傳,能容一切褒貶於不言中,小島之民真不可小看也。

今日到文化局洽公,卻見文化局職員持一監察院來文大喊無聊,原來是楊君不但將其「高論」發表於金門日報,並將該文剪報投送監察院,監察院竟不察該文言論內容是否合理,即據剪報影本發文「據報載:::」等語致金門縣政府要求說明處理情形函復監察院。筆者雖非文化局職員,但以金門文化傳統為傲也以文化人自任,卻見代表金門文化界的金門文化局受此無知質疑,甚至被當作笑話傳至中央機關而至今無人反駁回應,不免情急挺身發言,非為賣弄生事,只請楊君莫以金門小島為小而輕視本地文化水準。近來來金門縣府厚生博愛的福利措施吸引了不少外客來金定居,金門人對縣府於外客同等厚愛而無異議的包容,正是金門民情淳厚的具體表現。然而己達達人的博愛作風,絕不等於有錢無腦無文化的凱子,私意以為不論楊君是在地的高人或走馬看花的過客,住在大同之家的這位「老朽」前輩,更應對這給您厚生福利待遇的島民及其建設多一分尊重與欣賞。對聯句義的討論原本可以各持己見而無傷大雅,您又何必非將您自以為是的一時偏見以如此刻薄的口吻訴諸報端,甚至要進一步循體制手段藉監察院行文代言?即便您透過監察院獲得金門文化局對您意見的回饋或接納,也早已失去了談文論藝的風雅趣味,而只有是非對錯的裁判結局下,取下對聯而顏面盡失的金門文化局,或是錯發了謬論而貽笑大方的「老朽」您。如此高調的行事作風和嚴肅姿態,實在不是我們金門讀書人的本色,我們金門讀書人除非被逼得不得不挺身而出時,才會顯出這樣的強悍與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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