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5年前第一次來金門開始，跟金門各地村落社區朋友的交談總是感受到大家對金門未來的焦慮。戰地政務解除十多年了，金門似乎仍然無法確定未來要走什麼路或者說，金門未來的路仍然是眾說紛紜。

做為一位來自台灣的大學教師，過去的5年多每次來金門多少會被期待要對金門說些什麼。而5年來我總是只敢回答說最近我對金門又有了什麼認識…。

中國沿海的金門與台灣離島的金門

對金門，我一開始是認識到金門不是台灣的離島而是中國的沿海。後來我認識到，相對於金門，(漢人的)台灣真是一個移民社會。怪不得我們在台灣跳宮廷舞怎麼也跳不好，怪不得台灣文化最後最讓人安心向世界宣告的是原住民族的歌舞圖騰。總之，台灣一方面把金門視為邊緣離島，另一方面從漢文化看台灣卻是比金門更為邊緣的離島。這是我來金門才有了這個令人震驚的新眼光。

軍營經濟是金門美好的回憶

然後我發現，金門人過去數十年間只有一種經濟活動叫做軍營經濟。這種軍營經濟使得過去數十年的金門人收入穩定生活無虞。八二三砲戰之後的四十多年，整個金門其實就是個大軍營。賺這些無處可去的阿兵哥的錢是只要把門打開隨便做隨便賺，因為阿兵哥實在太多而且就住在村子裡(甚至曾經就住在家裡)。

戰地政務解除以後，大家都在想下一步。國家機器先啟動搞公園做建設，拓碼頭開港口擺入口意象，營造廠商是最先有收穫的一批。量化的觀光同步啟動，麵線貢糖菜刀一條根與飯店遊覽車形成一道封閉的人流與金流管道。小三通以後則多了陸海空的快易通與一條龍。

這些戰地政務之後的財貨流動總額可能不比先前的軍營經濟少，但是與軍營經濟不同的是麵線貢糖快易通與一條龍的經濟利益不像以前的軍營經濟一般在從阿兵哥流入尋常百姓家裡，它是有資本與擁權力的官商之間的遊戲。如今仍會流到金門的尋常百姓家裡的現在只有酒廠的三節配酒，那是金門人現在重要的生活津貼。

戰地遺址逐漸遠去 人文地景才是真章

戰地政務解除，軍隊大量裁減之後金門各地留下了許多的營房、碉堡、坑道，還有那揮之不去的地雷夢魘。除了地雷是人人務必除之而後快之外，大家都在思考要如何應用這些戰地政務時期留下的軍事設施。當文化觀光取代軍營希望成為金門的下一波經濟來源時，保留戰爭地景記憶也成為運用這些設施的第一個反應。然而戰爭終將走遠，在金門當過兵的壯丁也會逐漸老邁凋零，他們的女朋友、太太與子女不會耐煩於一而再再而三的聽男人訴說當年在金門如何如何，更不可能一再地陪他們回來憑弔那些失色的碉堡與空虛的營房。沒有了軍人的金門所謂戰地的文化便會逐漸褪色。然而，營造廠與承包商及有些政治人物在媒體與殿堂會繼續歡迎這些保留戰地文化的論調，因為持續這些注定失敗的投資才會有更多新的嘗試，而不論是失敗的投資與其他新的嘗試，對營造廠承包商而言都是增加投標獲得收入的機會。分不到一杯羹的是那些本來靠軍營經濟的社區小民。先前金門大開馬路時有許多人建議以金門小島不需要開闢如此寬闊快速的道路，否則一下就被看光光。小島應該要遮遮掩掩地逐漸展露它的婉約之美。現在開出大馬路了，一下看光光。很快的繞完金門，客人很快的可以說要回去了。不過這個失敗還是有新的流行可以彌補，那就是自行車。我們可以預期的，金門會隨著台灣的自行車風開始規劃環島自行車道，這又是一個營造工程。先前開路而砍掉的樹，可以因為開闢自行車道再補種回來。於是設計者施做者大家都可以拚經濟。並不是小三通、大工程及遊覽車旅遊小縣民都沒有收入，只是小縣民在這樣的經濟模式下收入相對於軍營經濟的時代是困難太多了。

金門的未來可能不是在戰地文化的保存，我們知道戰地文化只是金門千年文化的一小段。戰爭地景恐怕是金門景觀中最沒有創意的一部份，只要看看阿兵哥們留下來的水泥塑像及精神堡壘就知道。

金門的未來不會因為大量的硬體建設就自動光明，也不會因為戰地遺址而讓人流連，金門的未來應是在於(拜戰地政務之賜而保留)的千百年歷史，那是中國沿海文化的一部份，也可能是保存得最好的一部份。金門的未來在於它豐富的自然生態(除了漁產)，金門的未來也在於中國沿海經濟的崛起(而不是靠台灣的小三通)。

營造小社區的服務精神面向崛起的中國

金門固然有豐富的資產可以許金門一個充滿希望的未來，但是金門人得加緊腳步準備好。由於過去的軍營經濟得來太容易，店怎麼開錢就怎麼賺，因此金門幾乎沒有服務業的精神與概念。金門豐富的資產必須在金門準備好要做服務業時才會發揮作用。

金門人如果希望享受以前經濟的榮景，它要倚靠的不只是金門酒廠的擴張與高粱酒的量產，而可能是除了金門酒廠之外更多社區小酒莊小酒館所群聚出來的高粱酒文化(不只是喝高粱酒)。金門的未來也可能是在金門人對歷史建築的如數家珍及工匠師傅對它的善於保存。金門的未來也在於鱟、鸕鶿、花蛤...。而這些細緻的人文地產與景物的保存與創意不能只靠縣政府砸錢或期待酒廠的獲利挹注在諸多的硬體建設。它需要各個社區村落都從過去軍營經濟的美好回憶中重新營造服務的精神。

金門不能冀望台灣，因為台灣的人永遠只會同情金門而不會認識金門。金門經濟的未來在中國的沿海，我想這是所有宣稱要幫助金門的人都應該看得到的。金門整備自己進入服務的金門，所要服務的對象不是台灣的三天二夜遇霧咆哮機場的台灣客，而是中國沿海絡繹不絕的新貴。

如果不再有戰爭，則這是金門的未來。如果真的再要戰爭，可能兩邊飛彈齊發也輪不到金門做什麼貢獻了。（作者為長榮大學社會工作學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