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島文學獎徵文比賽兒童文學組佳作》風獅爺搬家了
時代的長河,不斷流逝。有些場景是長久不變,有些畫面卻是消逝而過。久居於海邊的石獅子,深深的吐出一口氣,吐的又大又遠。祂挺直的身軀被雜草扎到,木麻黃亦伸長手觸摸祂碩大的腦袋。
「最近村民越來越偷懶了,隔了許久還未來打掃周遭,真是氣人!」風獅爺嘀咕著。「天氣越來越冷,忘了幫我披件厚大的紅色外套,也沒來上香焚燒金紙,替我驅寒。」想到自己幾世紀以來的犧牲奉獻,現今卻受到這樣的待遇,不禁滴下淚來。
不管是春暖花開,亦或是冬寒樹枯,寒暑總有人惦記著祂。身為宗祠的耆老,人稱叔公的老者微駝著背,來探望老朋友。踩過草叢的沙沙聲,倦鳥突如其來的啾啾聲,暗示故人來訪。
擦乾眼淚,看似威風的鎮風鎮煞的神衹,內心卻轉過許多念頭「你終於來了,相交八十餘年,我僅存的知己。」自孩提時起,叔公對這生動的石雕有著深深的依賴,宗族裡有無法裁決的難題、地方上棘手的紛爭,都會來此請示。
奮力砍除大肆侵界的枝幹、拔除不懷好意的敗草,還原成清爽乾淨的環境。獅爺嘴巴微張,氣息吐向汗流滿身的叔公。叔公被風一吹,大喊痛快。
深秋的金門,天色暗的極快,一人一神相望無言,內心卻已交流萬遍。
「歹勢,這陣子身體較不好,染上感冒,在床上躺了好幾天。」
「你老了,年輕的時候,你是整個村莊最強壯的。國民黨撤退到金門時,你還是民防隊的頭號人物呢!」
「獅爺,你也老了,七十年前可是威猛無比,現在五官卻被風化的有點模糊,肌膚亦從白晰變成褐黃。」
「沒法子,已經活了幾百年。自從鄭成功伐木造船,遠征台灣之後,我們獅群就以吼聲鎮風,以威猛面容鎮惡鬼。日以繼夜的操勞,一直守護村莊,面容自然會憔悴,體力當然會不濟!」
「你會想退休嗎?」 叔公忽然問了一個令人詫異的問題。
「退休?我活到這把歲數,只聽過土地公娶某,可沒聽過風獅爺退休的。」
「況且退休之後,我要住哪裡?資源回收場嗎?」
「怎可能會讓你去那種地方?你有聽過尚義嗎?」看出獅爺語氣帶有不滿,急忙導入正題。
「尚義?那不就是機場附近,很多陶俑造型的晚輩都從尚義搭乘飛機離開浯島。」
「最近縣政府在尚義設了一個環保公園,將島上的風獅爺都移到那兒,讓祂們在那養老,聽說還有世界各國的觀光客會來探視。」叔公將他所知的消息道出。
「你會希望我去嗎?要說老實話。」
「會很捨不得,但又覺得你若住在公園裡會比較舒適。而且我怕自己過世之後,若沒有人來陪你開講聊天,這樣你可能會變成孤單的獨居老獅。」沉重的身後問題,才是叔公所考慮的事。
或許問題過於傷感,一時之間陷入寂靜。叔公在漆黑似自己心情的夜中與知音道別。
祂回首起數百年來的點點滴滴。居民有感於風沙侵襲,導致草木不生,作物無法生長,所以委託石雕師傅慢慢的鑿出獅頭人身的形體。還記得鄉民的吶喊歡呼,還記得鄉民焚香祈禱的神情。
「老獅呀,老了就要認命。」頭上的木麻黃出言相勸。
「我們木麻黃與你一樣身懷防風防沙的任務,但我們逐漸凋零。馬路的兩旁,換成更俊俏的樹,總有一天我也會傾倒。」木麻黃以自身族群的發展來勸獅爺。
「我知道我並不是萬能的神,或許能對著海風怒吼,但對囂張的砲彈也只能縮著頭。我知道我只是個平凡的石獅,或許能對著村莊低喃,但對囂張的宵小也只能瞪著眼。」祂不斷的與自己對話。
望著村莊,眼中充滿深情。幾年前,叔公家老舊的三合院倒塌了。叔公找遍了島上的泥水師傅,卻沒有人能仿傳統的閩南式建築重建。師傅們說沒有那些木材石料,也沒有這樣的工程技術,叔公只能在原址蓋上在普通不過的新式樓房。祂當時就有預感,當老舊的事物不斷的消逝,總有一天,他或許也會離開村莊。
「老獅,你有收到遷居的消息嗎?」隔壁村的大獅於風中傳來渾厚的聲響。
「我有聽到消息,這個公園是所有風獅爺的養老院嗎?」祂急忙打探消息。
「當然是有資格限定,條件就是要夠老。人類要滿六十五歲才能稱為老人,風獅爺要年紀滿三百才能退伍。當然風化嚴重,分不清楚五官或身體的,可申請殘障手冊,提前退休入住。」大獅將入住公園的條件研究得十分透徹。
「若很多遊客來公園拜訪,那不就被他們吵死了?老了就很淺眠,容易被吵醒。」
「而且我覺得住在公園很不自在,像動物園的獅子般供人觀賞。」老獅的語氣中顯示祂對於搬到尚義十分抗拒。
「太老古板了,都不懂得享受退休生活,我看你就在海邊待一輩子算了!再見!」大獅氣呼呼的回答,感覺被老獅迎頭潑了一盆冷水。
天氣越來越寒冷,時序已進入冬天,村民們對風獅爺是否移到尚義有不同的看法。由於該村是屬於血緣形成的村落,所以很多重要事項都交由宗親會討論。
冬至這天,金門島上熱鬧非凡,許多宗親返鄉「吃頭」。「吃頭」不是原住民的獵人頭,而是由同一血脈的男丁共同於家廟祭祀祖先,然後圍坐討論重大事項,並且共食祭品。
久未謀面的宗親互相敬酒,了解彼此的近況。忽然坐於主桌的里長伯起身開口:「各位宗親,今天有個重大的議題要跟大家一起討論,那就是村莊內的風獅爺要不要搬到尚義去安置?」
「這應該要去獅爺面前請示吧,畢竟祂已經守護村裡數百年,我們不能擅作主張。」叔公主張由獅爺自己來決定。
「那今天大家討論一些方案,好讓獅爺來裁定」里長伯請宗親踴躍發言。
一時之間,現場七嘴八舌。有人認為祂在海邊風吹日曬太過辛勞,有人認為祂若離開村莊會很感傷,亦有人認為應該把祂迎回村裡的家廟。
翌日叔公領著大家來到海濱,虔誠的跪著請示風獅爺。祂內心紛亂,不知如何是好。若到環保公園,可與獅群一同頤養天年,但要遠離熟悉的老巢。若留在原址,又怕年老體力不濟,在酷夏中暑,在寒冬著涼。最後祂選擇搬到家廟旁。
選了一個吉日良時,大夥運來重型機具,準備幫風獅爺搬家了。在鑼鼓喧天中,國小學童腳踩七星步,以舞獅陣來迎接神衹。擺弄獅頭,搖晃獅尾,跳高躍低,逗得風獅爺笑的合不攏嘴。
鞭炮聲中,風獅爺緩緩的被安置在宗祠旁。從祂的角度看,前方是一大塊空地,平常孩童在此嬉戲、打球,農忙時婦人則在此曬花生。新的鄰居則是家廟門口的兩隻石獅子。
「獅爺是本村的大前輩,有事請直接吩咐我倆。」兩隻誕生不久的石獅子見到獅爺,立即肅然起敬,畢竟祂可是屬於傳說中的神獸。
不用再忍受海風的欺凌,原本的關節炎漸漸好轉。村民替祂重新刷上一層彩漆,也披上一件時髦的軍裝外套,戴上紅色頭巾,瞬間祂似年輕了一百歲,整個人顯得容光煥發。
後來從麻雀的口中了解同伴的近況。同伴們筆直地站在公園,忍受離鄉背井的空虛,日常只能對著彼此發發牢騷,身體老化的速度相當快。有時旅客胡亂觸摸,將老人家的肌膚扯下一大片,要不然就是讓黃口小兒在身上爬上爬下,常常被整得腰酸背痛,大嘆不如歸去。
獅爺滿意的笑了,注視著在空地跑動的孩子,祂覺得幸福極了,幾百年來的付出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