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那一天
是梅花綻開的時節,稀疏的葉還垂掛在枝頭,溼冷的風孤獨的在街道上旅行,灰沉沉的天空和枯老的樹木更添幾分寂涼,景色一片蕭然。萬物似乎都為這憂愁的季節睡去了,而我那年過百歲的曾祖父也在此時陷入永恆的沉眠……。
那年冬天,臺灣的親人突傳來曾祖父過世的消息,悲傷之餘,我和家人隨即赴臺參加曾祖父的喪禮。
喪禮這天清早,我們便前往喪事會場。親人互見,原先習以為常的寒暄問暖,此時卻備感沉重,臉上沒有了笑容,談話的字句也寥寥無幾。長輩們的愁眉不展,多話的孩子們也感到心事重重,卻說不上口。而我的心情也五味雜陳,從來沒遇過這樣場面的我,第一次要真正感受至親離別的痛苦,尤其看到爺爺奶奶為此已多日不見笑顏,心中倍覺不捨。
進入喪禮現場,看到曾祖父的遺照橫掛在前,即便曾祖父生前與我相處不過幾年,那慈藹的面容卻瞬間使回憶湧上心頭,想起和曾祖父的點點滴滴,我的嘴角不禁顫動,似無限的感慨在驅動著我。有些失神的我搖晃著來到座位上,旁邊的人遞給我一套黑色喪服,我無力地把它穿上。雖然穿上去的感覺並不舒適,我像大人似的安分地端坐在位置上。父母平時是非常在意我的,時不時就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今天只是偶爾眼神和我對望,以有些凝重的語氣叮嚀我不要亂跑,我明白他們心裡的感受,因為我也在這樣憂傷的氛圍下,感染成一名失去活力的孩童。
儀式正式開始了。一名司儀在前方高聲誦讀著曾祖父的生平以及參與喪禮的家人,過程中不時傳出哽咽的氣音,轉頭一看,媽媽、奶奶手掩著口鼻,止不住哀傷的想壓抑住聲音,但何其容易!我的心揪了一下,想著自己是個男兒,才能夠把悲傷留在內心吧!接著,所有家人站到了前方兩側,輪流到中間的紅毯上向曾祖父行禮,由輩分大的親人開始。看著他人行禮的動作,我悄悄在心裡記下,希望待會兒能夠表達最深的敬意。我虔誠的跪下,兩手掌疊合在胸前,頭重重的低下,雙手順勢分開伏在地面上,連續做了三拜,當下,我感覺自己的心意如裊裊炊煙緩緩升向空中,毫無保留的傳達給遠在天國的曾祖父。
行禮結束後,是最撩人心弦的時刻,我們來到了布幕後方,瞻仰曾祖父的最後一面。那是一個白布覆蓋著的棺材,曾祖父的身體就在其中。我的眼眶猛然泛著淚水,似乎再任何一點刺激,就能使我性情解放,而此時,家人早已眼眶泛紅,淚流滿面。當白布掀起的那一剎那,便是無盡的哀號迴盪在室內,和淒厲的哭聲、鼻子的抽動聲交織著,有些親人不可自拔的扶在棺材旁,已泣不成聲,爸爸、哥哥則用手擦拭著臉頰,留下的是一行行的淚痕。而我也終於按捺不住,眼淚不爭氣的從眼角擠出,先前醞釀的情緒在這時全然釋放,只覺得眼前的曾祖父其實早已離去,如今熟悉的面容又出現在眼前,心中滿是複雜的、理不清的愁緒。棺材合上了,曾祖父的最後一面,又從面前消失。所有人陸續走出布幕後方,哭聲還依稀徘徊在身邊。接著,我們到了火化屍體的地方,看著曾祖父終於擺脫了人世間的一切束縛,安心的前往未知的另一個世界,然後把骨灰保存在骨灰罈裡,放進了靈骨塔裡頭,喪禮便這樣結束了。
回程時,我們搭上了一輛火車。盯著窗外景色的快速變化,一會兒是田野、是河流、是山脈、是夕陽的餘暉,就像人生的瞬息萬變,也許月總要有陰晴圓缺,人終要面對悲歡離合。在窗外浩瀚無垠的天空,我彷彿看見曾祖父的笑容就在那端,我想,那會一直存在著的。這大概是我第一次,嚐到人生別有一番的滋味。記憶中的這一天,我似乎變得更成熟了,而我也絕不會淡忘這天所帶給我的生命的體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