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過往，我可能記不清了，但是，母親口中一個個故事，又將它們串在一起了。
小時候，常聽母親講起自己的故事，就像在聽床邊故事一樣，也沒再多想，我只知道，以前外婆家孩子多，又務農，別說接送上下學，連學費都是媽媽自己打工賺錢，別說參加才藝班，連參考書都買不起，但是，正因為缺乏，造就了母親的堅強。
艱苦的時代，締造了十幾年後，我生命中的女超人。
母親笑說，我從小睡覺就是要她抱著、站著哄，否則就是哭不停，從回憶的口吻中，我發現，辛苦和幸福好像真的分不開，明明為了哄孩子，沒睡過一天好覺，為甚麼可以說的如此幸福、滿臉甜蜜？總之，被抱在懷裡睡的時候，我大概是沒有記憶的吧！我唯一深刻記得的，是長大睡到自己的房間後，有個夏天的夜晚，我早已進入夢鄉，這時突然傳來連續輕脆的拍手聲，我嚇了一跳，連忙坐起身來，是母親，她頭髮凌亂，卻雙眼有神，我問：「怎麼了？」「有蚊子，點蚊香怕對你身體不好，又怕你睡不好。」睡得正香的我，起初，不耐煩，心想，明天還要上學呢！「吼……」抱怨的話快溜出口之際，看見母親認真地趕蚊子，這不就是最真實、最純粹的關心嗎？我呆坐在床上，看著這個外表嬌小、一頭長髮凌亂得遮頭蓋臉的女人，爬上書桌，不一會兒又跳到了櫃子，直到，消滅所有的蚊子，才打著哈欠，緩緩的、輕輕的，走出房門。這一刻，我的眼淚，不禁沾濕了被褥。
母親笑說，在我三、四歲上幼兒園的時候，曾經有個機會可以到美國教中文一年，我一年級的時候，有個機會可以到蒙古教書三年，她掙扎過，但最後都婉拒了，原因是，家中還有一對兒女，他們都還小，不能少了母親的陪伴。每當母親生氣的時候，她總是說「早知道當時就去美國。」儘管如此，就算氣到血液逆流，就算全世界的人都鼓勵她去美國，就算我總說，希望母親去求自己的夢想，我相信，她還是會做一樣的決定，捨棄世界的浩瀚，一次次的包起那臭氣熏天的尿布，一天天的走進油煙瀰漫的廚房，柴米油鹽、平淡的人生、陪伴孩子的童年。這是母親的取捨，是母親的決定。
「人啊！本來就不只是為自己活啊！」母親的這句話，我刻骨銘心。
我不捨的是，母親從小吃苦的童年，我不捨的是，母親放棄夢想的青春，我不捨的是，母親黑夜白晝的勤苦，為甚麼有個人，可以為別人而活得這麼無怨無悔？為什麼會有個人，可以嘗遍人生的所有辛苦，都甘之如飴？時間不變，是我們在流逝，對那匆匆的歲月啊，過去的都帶走吧！我只求別再讓母親老了，別讓銀絲爬上她的長髮，別讓皺紋遮掩她迷人的大眼睛，別讓她的人生只有辛勤工作，別讓她的青春只有柴米油鹽，別讓她的快樂只有付出沒有獲得，否則，我會心疼不已。
我最不捨的，是她的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