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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第16屆浯島文學獎──(小說組首獎)胡神

發布日期:
作者: 姜天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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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  
  最近機槍打得很兇,連軍械室裡冷門的三零機槍與五七機槍,都扛出來打了幾番,老天保佑,它們沒有像傳說中那麼容易心碎,尤其那把國產的五七機槍,班長恐嚇我們說它身世黑暗,什麼持續射擊後槍管會裂縫、無法退殼,還說本旅步三營某步兵連有射手為它的膛管獻出鮮血。第一次打它前,劉三偷偷的雙掌合十,開打後,我腦海仍不斷的出現槍管膛炸的畫面。事後,證明班長在「唬爛」。
這裡的世界,只有坑壁和沙灘,這片沙灘像彎月,沙子很柔細,如果不去想那些花崗岩上的鐵絲網、碎玻璃和雷區,這片沙灘是散步追浪的好地方,前幾天我值夜哨時,海上風平浪靜,圓月爬上天,銀光滿空,大海真的像一面鏡子,海面也有一個金色月亮,哦!劉三說要用「一輪」月亮才好,他還說這情景叫:「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還解釋給我聽,唉!月亮弄得我心裡黏成一團了。
這些我在給春花的信裡提過,輔仔罵我,說我的信一直洩密,我很火大說這片沙灘大家都能看到,哪算洩密?
海上還有一串島嶼,最近的是復興嶼,牠在浪濤裡伸高灰褐的額頭,永遠的以抬頭蛙式游著。我擔心牠不踢腳抬頭的話就沉入海底了,不只牠,更遠的猛虎嶼、大膽、二膽還有那些不知道什麼膽的,都像要沉入海裡的樣子。別擔心,這些我沒有寫進信裡。
  今天吹起幾陣南風,坑道微溫起來,來了一群蒼蠅死纏我,怎麼也趕不走,大家都說蒼蠅是從六號堡外飛進來的,李排附向射口外窺探,沒有發現什麼,他下令,要每人用手拍死五隻蒼蠅,我們幾人就在六堡與附近坑道追打蒼蠅,好像是原始人繞著機槍跳舞。
我突然懂了,這些蒼蠅是被劉三推到射口外的那隻狗頭生出來的,那狗頭現在應該滿腦的蛆吧?
  我偷偷問劉三,他說蒼蠅是回碉堡來慎終追遠。幹!這種鬼話,當初不推遠一點。這群蒼蠅飛高鑽低,我們幾乎拍不到牠,李排附罵我們說連蒼蠅也拍不到,還能當什麼革命軍人?
我才不稀罕革命軍人,我是被逼來數饅頭的。我好不容易拍死了兩、三隻,其他的蒼蠅瞬間都失蹤了,大家怎麼找都找不到。排附只好下令說,以後六堡內的蒼蠅要自動消失。
蒼蠅當然不會自動消失,牠們賊頭賊腦的躲在機槍槍管下和扳機附近,靠著烏黑的槍身掩護,輕易就騙過我們的眼睛。
  偏偏今晚就有這樣的事,話說連集合場晚點後,值星官宣佈:「師長前天巡視了幾個據點,看到各據點內有蒼蠅,決定推動滅蠅活動,要消滅所有的蒼蠅,因此下令各單位按時收繳蒼蠅,並列入重點考核。爾後各班每日交出十隻蒼蠅,加強班據點則交二十隻蒼蠅,連部交出十隻。全連由文書兵負責收集上繳,即日起開始實施。」
部隊解散後,有一位班長抱怨:天氣才暖幾天,蒼蠅正精瘦,哪有這麼好打?而且開頭幾天好找,後面怎麼交差?
我們都偷笑:這個班長智商太高,不適合當軍人。
晚點名後,新兵鍾敬仁被留下來「新兵銜接訓練」,我自願留下來陪他,其實我是去找政戰士,問他為何我沒有收到春花的信。
政戰士回我說,最近整個金門都是霧,飛機停飛,信沒有來。
可是,今天連上也有發信啊!
政戰士說那幾封不是臺灣來的信,是大金門其他部隊寄來的信。政戰士還安慰我說,下次我收到信,可能十封一起來,我就可以一次看很久。
我擔心不是沒有道理,春花寫來的信,內容越來越少,常常只有兩、三行。信尾也不再畫一個大大的愛心或者寫「愛你」了。
我很不好意思的問政戰士,寫給女生的信,要寫什麼才能感動對方?
嗯……政戰士頓了很久,回我:「我有一本情書大全,現在借給別人,我去要回來,借你抄幾段好用,像什麼『愛情不是在下雨天為對方打傘,而是兩個人一起淋雨。』、還有什麼『妳的靈魂太透明了,我都看不到妳了』這些話。」
哇!這些話真好,兩個人一起淋雨,靈魂太透明了。我向他敬禮感謝他。
今晚留下四名菜鳥「新兵銜接訓練」,砲組組長命人搬出兩挺三零機槍,要一名砲長與砲組上兵教這些新兵分解與保養,三十分鐘後驗收成果。然後組長人閃了,那名砲長,雙手抱胸,一臉嚴肅,好像總司令官上身了,裝模作樣先恐嚇了幾句話,命四名菜鳥臥倒匍匐折返連集合場十趟,爬到第五、六趟時,鍾敬仁落後了五、六公尺,那名上兵走去狠踹他一腳,再臭罵他。幹!我也是上兵,從來沒有這樣兇過。沒辦法,誰叫人家是砲組的,砲組就是跩。鍾敬仁咬牙賣力追趕,卻怎麼也追不上,等到別人爬完,他還有半趟未爬完。砲長要求重來,這次時間限時五分鐘,只要有一人未在限時內完成,就全部重來一遍。四名菜鳥死命爬,汗水很快弄濕水泥地,爬到第八趟時,鍾敬仁滿臉汗水,長袖手肘處也滿是汗水,那上兵開始二十秒倒數,最終還是有兩個人未在時限爬完。
「再來一遍,有人沒在五分鐘內爬完。」砲長一聲令下,四個人又開始爬,這次大家力量放盡,速度明顯變慢,爬完後,四名新兵站起來已滿臉塵土,水泥地上還有幾滴暈開的血跡。那砲長蹲下來檢查一番,看完搖搖頭,說這樣幾滴血就想過關嗎?
於是又開始匍匐折返。那上兵又踹了兩名新兵。
這樣折磨人的把戲持續了三、四十分鐘才結束,接著那上兵胡亂示範了分解組合三零機槍的要領,砲組組長終於出現,說明天要驗收成果,命四名新兵把機槍搬進軍械室,總算結束今天的折磨。
真是銜接個鳥雞巴,回來據點還不是要重教?最令我不爽的是那個上兵的屌樣子,不會給我面子對鍾敬仁手下留情。
鍾敬仁滿臉的汗水與污垢,還混雜了斑駁血跡,上眼皮快垂到下巴了。
回據點的路上,我唸他:「你的體能真差。」
「我有氣喘,做太激烈的運動喘不過來。」
「氣你的頭啦!體能差怪氣喘咧!」
「是。」
「還是咧!幹!你他媽的想退伍就要堅強,像個男子漢,像學長我一樣,你以為學長隨便就能混到今天嗎?你以前是做什麼的?」
「國中畢業就做板模工。」
「板模工不是都很粗勇嗎?」
「我…為了生活,不得不做。」
「你沒讀高中或高職?」
「沒,家裡經濟不好,我也不會讀書,國中都讀牛頭班。」
「你牛頭班身體還這麼弱。幹!你怎麼跟人家幹架?」
這時已經接近宵禁,整個島嶼燈火管制,天地一片烏黑,幾陣風吹過來,戰備道兩旁的樹欉,都生腳長手的晃動起來,如果裡頭跳出水鬼,我們兩人要被捅刀了。
忽然我發現鍾敬仁越走越斜,往壕溝方向步去,我還來不及拉他,他已經跌進壕溝,慘叫一聲。
  「你怎麼啦?」
  「我睡著了。」
  「這樣也能睡,有受傷嗎?」
  他站起身,揉揉眼,爬出壕溝,說:「沒事。」
  我們進了據點坑道,他到小燈泡下,我才看出他的臉頰撞出一團烏青,手肘處也磨出破皮,表面一片血漬。
  還說沒事,唉!只能說,這人也太老實了。
我聽到排附在寢室發酒瘋鬼叫,今晚又是不安寧的夜晚,希望排附沒有動手打人。
我看鍾敬仁畏縮的站在寢室外,大概怕進去被排附掃到颱風尾,我安慰他說:「我掩護你,你趕緊去拿換洗衣物去沖個水睡覺吧!晚上還要值衛哨。」
「是,學長。」
  我們進寢室,排附已經進去他的個人房間,我找來紅藥水,要鍾敬仁自己擦一下。接著,我趕快把那兩句愛的名言記下,下次給春花的信,一定要拿來用一下。
周國慶  
排附很生氣昨天,把黑豹牽到據點外的樹下,把牠綁起來,拿來一隻木棍,一直罵牠,那隻笨狗不知道人家要打牠,還以為人家要和牠玩,繞著排附轉圈,排附木棍拿高,一大棍打那笨狗的肚子,黑豹才知道人家是要打他。
黑豹不是真的豹,是一隻黑狗。牠和黑虎都是排附從西方帶回來的雜種狗,西方不是西方世界的西方,是真有一個地名叫西方,就是在西方,所以叫西方。黑豹有三歲多了,是排附的士校同學送給他的。因為這兩隻狗算是有來歷的,不像其他的狗都是野狗收編,排附對牠們好一些,有時會看到排附帶著牠們進寢室玩耍。
黑豹躲到樹幹後,排附繞過去,追牠一棍接一棍敲。黑豹又跑過來,排附就追過來打牠。還大罵:「不會立正站好,他媽的笨狗。」連打了十幾下,黑豹汪汪叫,一直閃一直閃。
是說黑豹立正的標準動作是怎樣?根據立正要領:兩腳根靠攏併齊,腳尖向外分開四十五度,牠也做不到啊!
排附起先追不到黑豹,生氣了,總算讓他拉到繩子,他就拉緊繩子,把黑豹慢慢拉過來,甩牠,左甩右甩,黑豹往外逃,繩子愈拉愈緊,終於將黑豹拉到雙腳離地,很像以前我看過農校的運動選手在甩鐵球,對了,那叫鏈球。越甩越近,到了腳前,排附就用木棍打黑豹的頭,一直敲一直敲,直到牠的鼻孔噴出血來。
排附打到氣喘了才停下來,班長就問他為何要打黑豹?
排附說黑豹很笨,怎麼教都教不會,怎麼打怎麼罵也教不會,把大便拉在他床前,還咬破他的布鞋。這次打不死,就要叫番仔殺了,請營長、連長、副連長來吃。天氣越來越熱,到了夏天,吃狗肉就沒意思了。
我聽了就很討厭,不是為了黑豹,是聽到「番仔」這個詞,叫我山胞不會?我又不是「番仔火」的兒子幹嘛叫我「番仔」。
黑豹這隻笨狗聽不懂人話,有一次我看到牠在坑道內大便,就動手教訓牠,牠還傻傻的不知道到外面去大便,唉!大家本來想說牠最壯,拉牠晚上陪站哨,牠睡得比衛兵還熟,營部軍官來查哨牠沒吠,害排附被連長盯慘了,然後「頂司管下司,鋤頭管糞箕」,我們小兵就被排附盯慘,大家就把這筆債算到牠頭上。
牠看到新兵也不會認,就拿前幾天我站據點外崗哨看到的來說,那時鍾敬仁從外面回來,可能是留在連部銜接訓鍊吧!牠衝出去對他狂吠,露牙要咬他,我要攔也攔不住,牠把鍾敬仁逼到矮樹叢裡,鍾敬仁不得已抓起樹枝打牠,牠還撲上去咬他,我大喊黑豹回來,牠卻只管向前攻擊。我很火大,跑出崗哨,撿起路旁的石頭,用力向牠砸去,牠汪汪叫了幾聲,還繼續攻擊鍾敬仁,鍾敬仁狂踢牠,牠也不肯後退,我緊追上去又喊又踹,把牠給踢翻了,牠翻了幾圈,才逃入樹叢不見了人影。喔!更正,是狗影。
「再來啊!幹,連狗都欺侮我。再來啊!」鍾敬仁向樹叢握拳罵了幾聲,我過去拍拍他肩膀,告訴他太晚了,進去吧!
你說這笨狗,該不該死。要牠吠牠不吠,不要牠吠,牠偏偏亂吠亂咬。
排附罵完打完後,說再給牠一次機會,再學不會,就要叫番仔殺了牠。
拜託!別再叫我「番仔」了,稱我「山地同胞」好嗎?
今天,排附就來找我們幾個,說發現「逃兵」了,要去圍捕。什麼「逃兵」?原來是黑豹,牠從前天鼻孔一直滴血,一直滴一直滴,就逃走了,也沒回來吃東西。排附說要牠站哨不可能了,不如趁現在就打死,肉還好吃,等牠瘦了死了臭了,就沒好狗肉好吃了。何況天氣一熱,吃狗肉太燥了。
黑豹躲在據點附近樹叢裡,我們三個兵很快圍住牠,拉住牠的繩子,這一次黑豹知道死活了,哀嚎一直,不對,是一直哀嚎,被我們拉回來。
  我一看就知道,排附沒殺過狗的,他又再打牠肩膀和肚子,黑豹倒地汪汪叫,排附打到手麻,黑豹突然翻身跳起來,跑了幾步,像喝醉酒馬拉桑一樣,又倒下來。
「要打頭。鼻子上面一點,那~裡。」我指給排附看。
偏偏排附不信,「他媽的,不相信打不死你。」他亂打黑豹身體,肩頭打出凹痕,木棍斷掉了。黑豹想站起身,卻又倒地不起。
排附對我說:「番仔你把牠的皮剝乾淨,抱去給伙房兵煮了。」
「還沒死。」我是看牠還有微弱的呼吸。
話才說完,牠就掙扎了幾下,跳起來了,縮到樹幹下想要躲起來,可惜被繩子綁著。
牠都冒出血來了,鼻孔和嘴角一直冒。
我因為排附叫我番仔很不爽,就不想動手幫忙,看看排附怎麼打死牠。排附大概打到手麻了,就大喊說休息一下。這時莊滿福拿一隻鐵鍬過來,靠近黑豹,瞄準牠的頭部,就錘下去。
黑豹這一下鼻孔的血湧出更多,可是,牠還是像馬拉桑一樣,晃來晃去想要掙脫繩索。
「再敲,再敲,不相信牠不會死。」排附大喊
莊滿福又敲了兩下,黑豹雙腳軟了,翻倒閉眼不動了。
排附命令我去剝皮了。
我看黑豹的胸部還起伏著,說:「還沒斷氣。」
「聽你在放屁,這樣還沒死。」排附不服氣,過去拍黑豹的頭,黑豹張眼看了一下。他大叫:「肏!還沒死。再敲。」
莊滿福又要敲鐵鍬了。
「我來。」我看再敲下去,黑豹又要被折磨,說不定全身的骨頭都碎掉了還沒有斷氣。我要過去用繩子勒死牠,還沒動手,排附不知何時拿來了五七式步槍的刺刀,叫我退後,他一刀刺向黑豹的脖子,擰了幾下,那血沿著刺刀溝槽流出來,排附抽出刺刀來,再踢了一下黑豹,那黑豹眼睛不動了。
排附大喊:
「沒氣了,回到牠西方老家了。」
接著命令我剝光牠的皮。我將牠吊上樹幹,拿來小刀開始剝皮。
「看剝皮囉!」排附大喊。中山堂內走出來幾人。我一時有點緊張,刀子又鈍,脖子的皮割了很久才割破,大家都喊:「番仔,你到底會不會啊?」
幹!不要叫我番仔好不好?我將黑豹脖子下面的皮毛剝開,慢慢把皮和肉分開,剝到尾巴的地方把皮毛和尾巴一起割掉。
我沒有剁肉的大刀,就報告排附說,拿到廚房去剁頭、砍腳,還要把內藏掏空。我先把那剩下的毛皮張開,排在地上,給大家欣賞。
原來黑豹的黑西裝這麼好看,大家都這麼說。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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