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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第16屆浯島文學獎──(小說組優等獎)風中有朵血做的雲

發布日期:
作者: 吳其穎。
點閱率: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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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我跟著他的那幾天他都有經過,我本來以為他在六月六日一定也會經過,但現在不確定了。」何方越說越小聲。
「會啦,他會。」大頭的腮幫子因檳榔鼓起:「你是從五點開始看,要不要看五點以前的?」
「可是他之前手裡都握著一張好像是潮汐表的紙,上島時間也抓得很準,最多等個十分鐘就能登島。我不覺得他會突然那麼早出門,然後在海邊等那麼久才登島。」
大頭噴出痙攣般的笑聲:「我們金門有句俗語,叫做初一、十五中午滿,初八、二十三早晚滿,如果滿潮在中午的話,差不多早上五六點會是乾潮。而且我們海邊長大的,都對這邊的潮汐時間有感覺,就算沒那張紙也不會離譜到哪兒去啦,只有很龜毛的人,才會拿那張表。」
「如果是這樣,那他更不可能那麼早出門。」
「也許他有什麼其他原因,既然要找線索就找到底啊,你不往前看,是要讓我自己一個人看到眼睛脫窗喔?」
「好,我看。」何方苦笑。
他們先從四點看到五點,正如何方所預期,陳明德並未提早在此時段經過。但他意想不到的是,從三點看到四點時,陳明德竟在03:50:02,騎著那台新買的紅色三陽機車現身。
難道他那天四點左右就到了海邊,先在海邊散心一個多小時,直到五點多才登島?
何方視線牢牢黏著監視畫面:陳明德頭戴紅色全罩式安全帽,穿招牌的紅白橫條上衣、黑色牛仔長褲和黑鞋。儘管影像略為模糊,但可看出皮膚黝黑身形矮胖。
不過與平常不同的是,雖然凌晨的馬路宛如他的專屬練車場,他騎車的速度卻比白天還慢,且在經過夏墅風獅爺的這一小段路,就發生兩次暴衝又剎車的狀況。
「他是太久沒騎了嗎,怎麼騎成這樣?比他十八歲騎得還爛。」大頭笑著,眼角卻泛起淚光。
「你認識他?」
「我還希望不認識咧,有這種被大家唾棄的朋友,我真是倒了八輩子楣。」大頭鼻頭紅了起來:「我跟他是小學同學,不過沒有穿同一條褲子長大,因為他有點胖。」
「他小時候就是胖的嗎?我看過他二十歲的照片,算是不胖不瘦。」
「身材這種東西就跟政府的政策一樣,會變來變去的啦。」
何方莞爾:「對了,我在跟他的時候,發現他好像很怕水。」
「他怕死了,每次都被我們笑。我們放學常會去海邊玩,大家游泳啊玩水啊玩得很高興,只有他,看到水就跟看到鬼一樣,每次都躲在岸邊,不肯下來。」
大頭搖頭:
「偏偏他又是那種很固執的人,喜歡照著自己的意思,要他改變也很難。」
「請問他是不是從小走樓梯就很小心?」
「沒有,他很喜歡跟我們比跳樓梯,看誰能一次跳比較多層。有一次他直接從樓梯的最上面跳到最下面,骨折了幾個月才好。從那之後,他就不敢再跳了,就連走樓梯都會扶著把手慢慢走。」
「所以我覺得,他不太可能不小心從瞭望台跌下來。」
「唉,我也認為那不是意外,但我們這邊的人都希望他趕快死,只有我替他說話也沒用,而且還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你想過聯合其他小學同學,一起替他伸冤嗎?」
「別鬧了,現在的人很健忘,都過了三十幾年,誰還會記得小時候的友誼?在你做錯事的時候,不要跟著大家罵你,或是跑出來爆料賺錢就謝天謝地了。」
何方垂眼思索:「請問你從小就住這兒嗎?」
「對啊,怎麼了?」
「我發現一件怪事,他每次從他家騎到建功嶼,都會繞遠路經過這邊的風獅爺,你知道為什麼嗎?」
大頭聳肩:「我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
何方憶起陳明德繳交手機費之事:「請問他還有跟你聯絡嗎?」
「當然沒有。」大頭火速轉移話題:「不過也不能怪其他同學啦,因為再怎麼說,做爸爸的當然會想保護自己的女兒,誰希望有個強姦殺人犯,在自己女兒身邊晃來晃去?」
他吐掉檳榔渣:「你知道那個負責陳明德案子的李檢察官嗎?」
「知道,他怎麼了?」何方向前探身。
大頭停頓片刻,眼底閃爍警戒的光芒:
「我聽說他也有個七歲的女兒。」
14
擋在何方與真相間的,除了那名斗笠女,還有眼前的海水。
他接連拜訪現身於監視器中的藍白拖男子、黃色CUXI騎士及黑色皮衣男,每個人皆清楚交代當天早上的行蹤,且有兩位以上的證人。
所以身分不明的,只剩下斗笠女。
何方也想過回建功嶼尋找靈感,但恰巧遇到黃昏的滿潮,玫瑰色夕陽為島嶼染上漸層的顏色,使一海之隔的它顯得爛漫又詭祕。
何方擔心李紹偉會很快以意外結案,為了把握時間並儘快找到他殺的證據,他本想涉水過去。但一踩進水中,他便驚覺水流極為湍急,根本無法站穩,更別說往前走,最後只好忍痛放棄。
他離開沙灘回到停車處,離車尚有一段距離已感到不對勁。機車的黑色坐墊上,有一大塊白色的東西。
寒涼的感覺順著脊椎向上延伸,逐漸滲進皮膚,他微微打顫,被捲入不安的漩渦。
他緩步走向機車,殘破路燈曳出的陰冷白光,將坐墊上的紙條打亮,也讓紙條上的紅字以扎眼的姿態闖入視線│
不要多管閒事!
他用抖動的手撕下紙條,驚覺坐墊也被割破,黃色泡棉裸露在外。他戒慎恐懼地坐上凹凸不平的墊子,才騎幾公尺車子便失去重心,在已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他並未重演摔車慘劇。
他將車子扶正朝下看,赫然發現後輪有漏氣跡象,乾脆下車查看。
當他蹲下細看時,全身的汗毛瞬間豎了起來│
他的輪胎漏氣絕非偶然,車胎的中間,被整齊插入了三根鐵釘。

一路牽車步行回家,筋疲力竭的他抵達景成民宿時,想起了「那個地方」。
他的預算很緊,實在無法負擔額外的修車費用,但成叔曾提過的那個地方,或許能成為他的救星。
「車子有問題的話倉庫有修車工具,也可以自己拿」,成叔是這麼說的。倉庫雖不到五坪,物品卻既多又雜,何方從最上方的第一層鐵架開始找,火速找到螺絲起子跟電動扳手等工具。
也許這裡會有備用坐墊跟輪胎。何方來回搜索第二層、第三層和最下面的第四層鐵架,翻遍了整個倉庫,都未見到這兩樣物品。
倉庫內的東西尺寸都不大,最大的是邊長約三十公分的正方形抱枕。
他垂著頭垮著肩離開倉庫,把車牽到機車行,付了一千一百元修車費。兩天的住宿費就這麼飛了,戶頭的錢只夠再付五天房租,接著就得用信用卡預借現金,支付高額利息。
想到自己山窮水盡的處境,他一陣暈眩。
我真的還要繼續查案嗎?
他的理性與感性展開激烈拔河,感性鼓勵他不計代價查下去,理性卻頻頻發出警告:
你知道嗎?對方已經盯上你了,你的經濟狀況跟人身安全都很危險。
如果再不罷手,下次被破壞的,可能就不只是機車了。

「你還好嗎?」
成叔對頹坐於客廳沙發的何方說。
何方掏出手機,兩眼無神:「請問你知道這個人嗎?」
成叔盯著螢幕猛瞧,搖搖頭:「這個打扮有點奇怪,看不出是誰。」
何方挺起身子:「你也覺得這個人戴著斗笠,是刻意偽裝嗎?」
「有可能,不過應該是女的吧,要不然就是身材瘦的男生裝上假胸部。」
「我也覺得是女的。」何方點頭:「而且我目前找到的證據中,可能是凶手的就只有她和那個報案的老先生。」
他呼出嘆息:「金門雖然不大,但實際住在這兒的也有六萬人,要在六萬人裡找人還是不容易。我對金門不熟,實在不知道去哪兒找那個老先生,你可以幫我嗎?」
「這個嘛……」成叔用手指摳下巴。
「我知道江曉玲的案子在金門人心中留下很深的陰影,也知道你跟小蔡里長都不希望我追究陳明德的死,但不查這件事我根本吃不下睡不好,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成叔將目光在何方變尖的下巴及消瘦的面頰上轉了幾圈,深深喟嘆:
「好吧,我幫你問問看。」

李紹偉在祕密進行一件事。
每個禮拜大約一到兩次,當其他同事出去吃飯時,他卻獨自留下。
因為他在等從台灣來的巨大包裹。
工友總算將紙箱送來,他把箱子抱進個人辦公室,迅速鎖上門及全部窗戶。
他將桌面幾排整齊堆放的卷宗移至地上,透過毛玻璃確認窗外無人後,拿起美工刀,輕輕劃開封箱膠帶,深怕破壞裡頭的物品。
他打開箱子,摘下大義凜然的面具,咧開笑容,眼神發亮地將「寶藏」一一取出攤在桌上,從左到右依序清點,嘴角越張越開,幾乎裂到耳邊。
清點完畢,他把「寶藏」全收進辦公桌鐵櫃,將笑意收斂起來。
牆面那些行政院長及法務部長頒發的獎狀,門邊那些裝滿案件資料的鐵製關箱,全是給外人看的。
真正的寶藏,要放在離自己最近的地方。

成叔撥了幾通電話,又搖頭掛斷。
期待更多線索的何方雙手合十望著成叔:
那個報案的老先生一定可以給我很多寶貴的線索,而且說不定他就是凶手,我一定要找到他。
何方視線不安地左右飄動。
響亮嗶聲自成叔手機傳來,成叔將手機舉到眼前,何方不好意思靠太近,隔著一段距離偷瞄。
「有個里長回我了。」
成叔唸出螢幕上的字:
「那個人叫甘垚,垚是三個土字的那個垚。他快九十歲了,是個老榮民。」
「是小蔡里長回的嗎?」
「不是,他平常都回很快,今天不知道在忙什麼。」
「請問甘垚的家在哪兒呢?」
「那個里長只知道他不住金城市區,而且他獨來獨往的,沒人知道他家地址。」
「那我要去哪裡找他呢?」
「聽說他常在金寧鄉的古寧頭戰史館附近出沒,你可以過去碰碰運氣。不過│」
成叔停頓片刻:
「他好像很早起,五點左右就會出現在那兒。」
15
漆黑之中,戰車的砲口有微光閃爍,宛若隨時會甦醒的怪獸。
一道身影躲在戰車後方,不時探出頭來,以目光舔拭周圍的一景一物。那身影呈現起跑的準備姿勢,彷彿只要獵物一出現,便會撲上去追捕對方。
沉積於地磚上的夜色徐徐退去,時間也從四點半來到五點,獵物遲遲未現身,何方耳朵被嗡嗡聲響盤踞,心中的焦慮也逐漸升高。
時鐘無情地向前刻動,每一分鐘都變得特別漫長,他帶著煎熬的心情,從五點撐到五點半。
在嗡嗡耳鳴聲中,加入了喀啷喀啷的聲響,那聲響在耳膜上擴散開來,他緊鎖的眉頭也舒展開來:
那是腳踏車的聲音!
他循著聲音的方向看去,一道模糊身影出現在視野盡頭。即便看不清對方的臉,但插在車籃中的國旗,卻讓他興奮地站立起來。
隨著車鏈的雜音逐漸增強,他也發現,穿著白色運動服和白球鞋的甘垚,不僅將上衣塞進長褲中,還配了一雙黑襪子。
腳踏車在戰車附近的銅雕壁畫旁停下,甘垚以稍息姿勢立於壁畫前,凝視畫中揮舞著軍旗和以蹲姿射擊的將士們。
他的靈魂猶如出了竅,進入與銅雕相同的時空,成了另一座雕像。
「不好意思。」
何方站在甘垚旁邊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闖入對方世界。
甘垚毫無反應,略顯消瘦的身子依舊站得直挺挺的。
他會不會是重聽?何方提高音量:
「不好意思,請問……」(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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