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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人物》 金門憶昔馬伕淚 印華作家李金昌

發布日期:
作者: 蔣榮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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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名李曼陀的印華作家李金昌最膾炙人口的作品首推1998年出版的「金門憶昔:日軍強徵馬伕」,紀錄日軍強徵500名金門馬伕的血淚史,該書曾獲「第十二屆亞細安華文文藝營」文學獎,2006年出版的「李曼陀文集」曾獲「第十二屆西安文藝獎」,作品「替人寫信」於2013年入選「世界記憶名錄」。除了「金門憶昔」,金門鄉親對他的印象還包含返金發起建造「日軍強徵金門馬伕殉難紀念碑」及「馬伕淚碑」。事實上,這位印華文壇知名作家早年經商,90年代退休後才提筆創作,高齡93歲的他說:「活到老學到老。」迄今仍活躍於印華文壇。
1925年出生的李金昌本名李增金昌,金門古寧頭人士,因著家鄉習俗與習慣,多使用李金昌和印尼LIMANTORO二名,目前與家人住在印尼泗水。所謂天下李氏出隴西,說起歷代祖先,李金昌直接從二千多年前說起,從老子李耳、隋朝李氏父子、唐朝李淵到後主李煌,再到五山聖祖宋朝五州節度使李君懷,如數家珍,「古寧頭南山、北山、林厝三村鄉親都是李君懷後裔,至於昭穆輩份,自十九世紀已法守定範,20世紀輩份使用五行水(滋)、木(森)、炎(火)、增(土)、錫(金);沃、根、煥、培、欽,21世紀為澤、梁、炳、基、鈺;治、棟、炤、坦、全。」
日軍佔領 不平靜的年少時光
憶及1948年南下之前留在金門的青春歲月,李金昌描述部分歷史片段。1937年10月24日,船艇已停泊在古崗村海外待命,一旦砲擊島上,首當其衝的是古崗村,「雞犬相聞,誠惶誠恐,全島騰沸,能逃則逃,但是能逃哪裡?無非就是搭帆船小船西向福建海墘各地。」當時省有九個「金門同胞聯誼會」組織,主要任務是救濟逃難鄉親,「其實日軍佔領金門本島,縣長鄺漢率員在大嶝照常辦公,可是鄺漢縣長受難,至於其他逃難鄉親,較多是想搭荷蘭芝字遠洋巨輪到新加坡、大馬、菲律賓或印尼。不久,廈門也淪陷了,可是日本與荷蘭不是交戰國,鄉親在廈門嗷嗷待哺,生活如乞丐般,有早餐,無夜粥。」
1945年9月3日,日皇正式向戰勝國投降,天下終於太平了。李金昌僱船回到家鄉南山,發現家鄉無啥異樣,他如此形容當時情景與心境:正如阿Q被趙太爺責罪關獄三個月,出獄後嘻笑說:「未莊也是與以前一樣,只有洋鬼子結上新領帶,到處大呼『革命黨』要趕緊成立來。」後來,保長李清芽派人來說:「小弟呀,保長要委你做南山村文書!」李金昌聽了驚訝一跳,含羞帶怒地說:「哥呀!你聽錯了名,不是我呀,我沒有學歷當村里文書,請去委別人!」
李金昌接著說,日軍未侵占前,金門總人口有六萬多,後來只剩三萬,三萬中又多是老與幼,而且光復後,政務繁多!「村里武裝隊長李怡來二個月前已奉令派到城府參加武道受訓,回來後要領導訓練壯丁。真的,就連保長也不大識字,但是聲望很高,下來的訓示也不能拖懶。」當時李父頗有微詞,他責備地說:「把它辭去了罷!」「父親說得對,但文書職誰來代替?保長也不肯我辭。我任文書職最低的優惠是免受『抽壯丁』的煩惱,而且早晚能在父親身邊。」
生是偶然 養在缸甕裡的烏龜
回憶往事,感觸良多,李金昌迄今仍常自省思「生是偶然」所代表的意義,作家瓊瑤在臉書公開告訴孩子和媳婦們的文字內容也讓他頗有感觸,他自問:「為什麼我會出生在金門?」又說:「應莫洛夫『石室之死亡』,越早死越好。」後來,李金昌的大哥從印尼一星期一封快信,讓妻子與21歲的小叔從速南下到印尼,他說店裡缺少職工。感性的李金昌心裡倒是竄出哲學性思維:「我用哲理看出,根本不是店裡缺職工,金門8年淪陷,哥嫂8年的分離,如再遭紅藍內戰8年或16年,將如何設想呢?!金門呀!我的出生地金門,似烏龜養在缸甕裡,外面一點好歹訊息看不到。人們在餘閒時賭博、打牌九、唱唱童謠……,已經很幸福了。」
終於,1948年8月,李金昌與大嫂及親戚共七人前往廈門等船,準備南下印尼,搭乘的是專航東南亞線的荷蘭巨輪芝巴德,由廈門啟程至香港,隔天靠岸東印尼孟加錫。由於芝巴德海洋巨輪不得駛入李金昌一行人的目的港口,他們幾個年輕人只好再搭小輪,駛入MAHAKAM河,然後在三馬林達上岸。三馬林達有來自金門的許多至親,所不同的是不再以紅薯填肚皮,年輕的李金昌這時要做的是加緊學習當地話。
也不安生 排華浪潮下尋轉機
初到三馬林達的他進入大哥與叔叔合營的建山號(KS)公司,負責管賬以及處理與外省來往的信件,偶爾也得使勁力幫工匠扛貨上車。1952年2月,李金昌與莊寶璇成婚,婚後育有一女四男,結婚那年他已擔任中華總會理事。落腳三馬林達12年後,1960年,李金昌帶著妻小搬到泗水,最初是租屋而居。這時期,他與友人合作經營輾樹膠及自行車輪胎生意,成為商人,直到1970年停業。於此同時,印尼總統蘇卡諾(Soekarno)於1959年11月18日頒佈的「總統第十號法令」掀起排華浪潮,許多華僑被迫遷離。
1966年華校也關閉了,那時的李金昌一家人仍是租屋而居,而新政府蘇哈托(Soeharto)總統上台後政策多有改變,華文報紙甚至全部停刊。日子總要過下去,也許應了「危機就是轉機」這句話,李金昌想:「任何人、任何事只要敢拚才會贏。」所以後來的後來,李家留台老二已經可以用工程師名目包建泗水郊區的衛星屋或是海軍軍營等建築事業,「那時我快70歲,駕駛建築原料工作車尚游刃有餘,我認為,機會與命運相連,重要的是『毅』與『信』。」
隨著佔地350平方米新建大屋落成,氣象可謂煥然一新,一時工作繁忙,經濟收入增長,還能供應三個兒子到台灣留學。那時有人奇怪,未聞哪位大富翁能供三個孩子一齊去留學,真是了不起,李金昌說:「說實話,任你家當不啥富,孩子接受華文教育,再怎樣都要讓他們念到大學。」這是李金昌對孩子教育的堅持。直到現在,李家孫輩有兩位碩士學歷女孫,沃字輩長孫已於今年9月14日與留台同學馬來西亞籍黃氏舉行婚禮。開枝散葉,兒孫爭氣,李金昌甚感欣慰。
65歲大齡作家與文學的邂逅
90年代,李金昌大病一場,曾到台灣孫兒家養病,回到泗水後,孩子們勸他退休,因為無聊,李金昌開始學寫作,也開始與文學結緣。65歲的他當了廈門大學文學系三年的函授生,讀的是「古代文學系」和「現代新文學系」。1997年,電影「鐵達尼號」觸動年少時被日軍強徵為馬伕的血淚記憶,他開始著手編寫「金門憶昔:日軍強徵馬伕」,為還原歷史,他勤找資料,更多次往返漳州城,不厭其煩地踏上當年500位馬伕跟隨日軍南竄歷經之路,並訪談當年300名倖存者,他描述當時悲慘情景,不免傷痛地說:「這條命活下來是撿到的!」1998年12月,本書由印尼與東協出版社免費印刷問世,並獲「第十二屆亞細安華文文藝營」文學獎。
李金昌曾說:「回顧昨天是為明天的鞭策,反省歷史是為後代的啟迪。」1999年,他帶著「金門憶昔」拜訪當時的金門縣長陳水在,並提議興建「日軍強徵金門馬伕殉難紀念碑」及「馬伕淚碑」,獲縣府支持,2001年12月14日紀念碑竣工,李金昌與夫人共同參加揭幕剪綵儀式,一大心願了矣。
除1998年出版「金門憶昔」、「僑批申遺」等5本著作,他也活躍於多個社團,如北京六藝書韻研究社,曾任首屆印華作家協會副主席,2010年成為該會名譽主席。他打趣地說,這些榮銜多是各社團單位送來,自己倒沒體面登堂去討。2014年他以「愛寶島亦愛金門」獲終身成就藝術家榮譽,並獲頒披肩、胸章及院士證。
走過93個春夏秋冬,如今的李金昌每年春節照樣參加在大屋舉行的團拜,內外曾孫有9名,含飴弄孫,其樂融融。老當益壯的他發下豪語:「卜相天書說,老人額頭平滑無皺,耳朵垂直不曲,是長壽象徵。我已無畏地告訴天庭,不到100歲不許派天使下凡來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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