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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人物》鄭藩海-溫文儒雅心骨傲 典型耿直不屈金門人

發布日期:
作者: 陳永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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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藩海民國59至66年任教於金門高中。(鄭藩海提供) 鄭藩海民國59至66年任教於金門高中。(鄭藩海提供)

本籍:金沙鎮浯坑人
現居:高雄市苓雅區
學歷:金門中學寄讀斗六中學、嘉義師範、台灣師範大學國文系暨國文研究所學分班、高師大心理與輔導研究所學分班
經歷:金門金湖國小,金門高中教師、訓導主任與輔導主任,中正預校教師、高雄商職主任退休
  金門軍管戒嚴時期,以「軍事為先、安全第一」,金門居民的食衣住行都受嚴格管制。在「反共復國」大旗口號下,各種保密防諜措施讓人動輒得咎,民國60年代在金門高中任訓導主任的鄭藩海就受當時「思想戒嚴」之害,也是當年金門白色恐怖的見證人。
  學生質疑「有無孔子其人?」賈禍 鄭藩海挺身維護化解
民國33年出生於金沙鎮浯坑的鄭藩海,畢業於台灣師大國文系,民國59至66年任教於金門高中。
  他當金中訓導主任時,校內爆發一件暗潮洶湧,驚動到戰地政務委員會秘書長親自召開專案會議,差點毀掉一名品學兼優高中生的校園白色恐怖事件。鄭藩海挺身捍衛學生,卻毀了自己派任國中校長之路。這名渾然不知闖禍的學生後來保送醫學院,當了醫師,迄今卻仍不知當年因言賈禍,及師長如何為他緩頰解圍,倖免於被歸類思想有問題學生,毀掉一生前途的驚險內幕。
此事緣於學生許自立,某天在周記簿的讀書心得報告記述:胡適先生勉人做學問應「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因此吾人能否提出「是否真有孔子其人?」之假設質疑。
對許自立年少學子的「創意」發想,謝姓導師認為無傷大雅,哪知教官抽查學生周記時,可能受當時中共正進行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批孔揚秦」的影響,竟然認為茲事體大,逕報查核單位,主張查辦許自立有無與中共唱和的政治思想偏差問題。
  鄭藩海得知消息,趕緊找許自立的謝姓導師商量怎麼補救,謝導師也認為許自立非常優秀,平日謹言慎行,若背上「思想偏差」污點標籤,不僅失去保送升學機會毀了前途,搞不好還會被送去綠島管訓。兩人商議後,決定由導師在許自立的周記批註:學生以合理的科學懷疑精神評論古今人物,原則是對的,但孔子是正史明載的歷史人物,有諸多學生與史誌記載確有其人,此乃無庸置疑。點出治學應持合理懷疑精神,為許生留下轉寰餘地。
  未料查核單位不接受鄭藩海的解釋與緩頰,仍呈報縣府及戰地政務委員會,要徹查「思想有問題」的許生。政委會秘書長張其黑(金防部政戰主任兼任)召開審查會議時,鄭藩海為許自立據理力爭,力陳許生僅係出於治學持疑精神,絕無思想問題,若因此事斷送學生一輩子前途,他於心難安;並表明如果他處置不當,願承擔全部責任。幸好張其黑秘書長明理接納意見,當場裁示「此事到此為止。別再說了。」
  這場校園白色恐怖化險為夷。為免造成學生許自立心中陰影,校方隱而未宣。但維護學生的鄭藩海既使當年記功嘉獎40餘次,年度考績送審縣府,硬是被從一等拉下為二等,理由是「處理學生事件不當」。
  而後又歷經數次軍管不公不義事件,兩度回金門任教的鄭藩海,於民國66年捨棄金中教職,轉往台灣教育界發展,先後任教於中正預校、高雄商職。89年7月退休。
  性耿直好直言 爭公平正義遍體鱗傷
  鄭藩海自諭:「生性耿直魯鈍,骨子裡金門人的耿直不屈,常讓我遍體鱗傷。」他曾為了爭取在金門設大學聯考考區,摃上主持大學聯考籌備會校長會議的台大校長閻振興,被閻振興發火趕出會場。也曾當面批評金防部司令官侯程達管制金門米糧進口是不知民間疾苦,遭侯程達斥喝趕出會客室,原本可派任烈嶼國中校長的機會也泡湯,斷了升遷路。
  鄭藩海是在赴台受訓時,受金門高中託囑到台灣大學的大學聯招會領取招生簡章,正巧聯招會正在召開校長會議,他臨時被台大李姓主任邀列席會議,向與會校長說明何以金門要爭取設考區。
  鄭藩海在會上陳述金門的考生真可憐,要跨洋過海,搭乘軍方登陸艇在海上晃盪1、20個小時,忍受顛簸、嘔吐之苦才能到高雄,雖有東方工專校長好心收留金門考生住校應考,但暑期是颱風季,登陸艇船期不定,考生要提早十幾天坐登陸艇到高雄應考,又要面對人生地不熟、水土不服、無親無戚,甚至一到台灣就要自謀生路的種種艱苦,比台灣考生辛苦千百倍,因此實有在金門設考區之必要。
  但聯招會主委閻振興校長並不以為然,不屑地回稱:「考試誰不辛苦?誰沒有困難?金門只有兩三百個考生也要求設考區,那台灣要設幾千個?」
  鄭藩海不死心要補充說明,不料閻振興校長竟發火斥責「不要再講了,你來自金門,所以給你禮遇,否則在座都是大學校長,哪有你講話餘地?」
  鄭藩海不服指著會場懸掛的「中華民國全國大學聯招委員會」的紅布條回嗆說:「金門不設考區,那要怎麼叫『中華民國全國…… 』,閻校長一時語塞,惱羞成怒,要李主任「請他出去!」。不過緊接著又打電話給李主任,要李主任轉告鄭藩海「若金門真要爭取設考場,可用若設金門考區,始符全國招生之實為訴求重點……」。(民國70年7月1日,大學聯考首設金門考區。)
鄭藩海還曾與兼任政委會主委的金防部司令官侯程達當面激辯「金門管制米糧自由進口買賣」是弊非利,觸怒侯程達,被趕出司令官會客室,原本被召去面試烈嶼國中校長的派令也搞砸。
  此事緣於時任金門縣長羅漢文要提拔年輕有為的鄭藩海為烈嶼國中校長,侯程達司令官召見鄭藩海時,得意的宣揚他的政績:「我關心金門農民,最近不僅提高金門糧價,並禁止台灣米糧進口,如此農民能用高粱多換一些大火,改善生活。」但曾有在新頭碼頭下登陸艇時被軍方沒收數小包白米及一打鉛筆的鄭藩海,深知金門人吃過期戰備米的缺米少糧,以及民生物資管制之苦,他不知察言觀色迎合拍馬屁,竟直言:金門多數農民耕地小又破碎,產值低,作物收成自食外少有能轉賣者,而且金門米糧價格官定,由物資供應處配銷,民眾買米得出示戶口名簿配售,提高糧價物價,增加百姓負擔而已,豈是德政?
  侯程達勃然大怒,斥責鄭藩海「你一個書生懂什麼?我是有金門百分之九十是農民的統計為據,為農民謀福利;你這樣不知農民疾苦,怎樣當校長,你出去…」。就這樣,鄭藩海被逐出司令官會客室,校長派令也飛了。
  823砲戰赴台念初中 辦返金出入境證流落公園
  鄭藩海是全縣小學生畢業會考的前幾名,可免試升學金門中學初中部。因家貧,他放棄升學,金門中學入學及新生訓練都沒有去。47年10月9日金門中學師生要遷台那天,他也沒有去報到。是讀高三的大哥鄭藩山在新頭碼頭等船時,同學姜國經認為「戰亂時能逃一人算一人」,幫忙輾轉打電話給村公所,通知鄭藩海一同疏散到台灣。匆忙間鄭母向親友共借了50塊錢,跟她手上的戒指縫入一個腰帶,綁在鄭藩海肚腰,當時14歲的鄭藩海就這樣懵懵懂懂的跟著上了登陸艇到臺灣。
  鄭藩海與楊清國(當時高一生,國中校長退休)、楊忠全(當時高三生,曾任金門副縣長)等共35名流亡學生分發台灣省立斗六中學。讀初一的有16人。
  那時金門學子寒暑假想回趟金門,得百般折騰,要先上台北申請出入境證,再到高雄港等登陸艇,而花一兩星期枯等船期是常有的事。
初二暑假,鄭藩海一個人,穿校服從斗六搭夜行慢車到臺北,天亮從臺北火車站走到博愛路警總出入境管理局申辦往返金門出入境證。但排了兩個多小時的隊輪到他時,承辦員看了一眼時鐘說現在12點了,下午2點再來辦。鄭藩海忍著飢餓腳酸,不敢離開窗口半步。下午終於輪到他了,但蓋大印的人請假,要他次日早上再來取件。他身上沒有錢住旅館,苦苦哀求無效,跟他一起排隊的一位少尉軍官邀他去台北新公園的座椅休息,準備露宿公園。他忍住蚊子叮咬剛懵懵入睡,不料竟下起雨來,一位巡邏警員看他們一個學生、一個軍官狼狽四處找地方躲雨,起疑盤問原委後,好心的帶他們去派出所睡值班室。這是他生平第一次進派出所,一路上全身發抖,全靠那少尉軍官應對。
 當無牌記者 促成一樁悲喜亂世姻緣
初二時,鄭藩海認識一位「聯合版」(聯合報前身)地方記者。這名劉姓記者(多年前病逝)患盲腸炎住院時,鄭藩海還幫他做了半個月的抄稿記者。躺在病床的劉記者拜託三位同業,每天把他們的新聞稿部分讓鄭藩海抄錄謄寫發稿,給鄭藩海一些些稿費。後來鄭藩海採訪一件新聞,意外成就了一樁悲喜交集的亂世姻緣。
案情為一名開大卡車的山東士官(約3、40歲),開車經過雲林縣莿桐鄉,在昏暗的路燈下撞死一位農民。雙方談判賠償過程中,得知山東士官只有一兩千元存款,無力賠償,被撞死的農夫遺有5個孩子和老母、寡妻,最大的孩子才讀小學5年級。由於一方不懂台語、鄉下人不懂國語,溝通困難,正好鄭藩海權充翻譯。最後不知道誰出了一個主意,就讓山東士官入贅農家,認養留下的孩子,冤家變親家,雙方竟也同意了這樣的安排。事後山東士官帶鄭藩海到他新家作客,妻子及孩子都可報領眷補,還有水電津貼,生活無慮,夫妻倆都說鄭藩海是他們家的恩人。兩岸戰火,導致士官遠離故鄉,在台灣入贅被他撞死的農夫家,一場悲劇,以結姻緣收場,真是上天無奈,又可讓人勉強接受的安排。
  兩度返金作育英才
  民國47年10月入學斗六中學時,學校已經開學一個多月,寄讀的金門初一生沒有學過英語ABC及音標,也沒有接觸過數學,在課業上跟得好辛苦。16位一起進初中部的金門同學,僅4人順利畢業,但都績優直升高中部。4人中張洪桓後來讀師大生物系,回金門高中擔任過總務主任;陳金瓊讀商科,擔任過台中商專教務長、嶺南科大校長;鄭永年攻讀西班牙語系,出使中南美洲為國爭光。鄭藩海因家貧,選擇報考嘉義師範公費生。
  民國53年嘉義師範畢業,鄭藩海返回金門金湖國小任教,57年獲保送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系,師大畢業再回金門任教金門高中七、八年,前金門縣長李炷烽、李沃士、前立委陳清寶、吳成典都曾受教於他。鄭藩海也曾擔任「金門中學附設暑期師範班」導師,有幾位金門首屆民選鄉鎮長是他的學生。
民國66年,經歷連串軍管、戰地政務因言賈禍風波的鄭藩海辭去金中教職,與妻子帶著年僅6歲、4歲的一對姊弟雅倫、致道,渡海到高雄謀出路,並寄望子女在台受良好教育。他先是應徵中正預校的國文教師,在一百多名應徵者中脫穎而出,但苦於人生地不熟找不到保人,氣餒要走出預校大門時幸遇主持面試的中將孟校長,特予慰留並幫他找了2位少將副校長作保。不過鄭藩海在預校只教了2個月,不太適應軍校體制就轉職高雄市立商業職業學校。
子女皆台大博士 人生快意慶有成
  鄭藩海一家4口初至高雄,用金門住屋變賣所得支付四維國宅的自備款20萬元,另有40萬元貸款要付,生活捉襟見肘,所幸他可在商職夜間部兼課,所得鐘點費貼補家用。而長女雅倫與弟弟致道都很爭氣,國小、國中未曾上過補習班,在班上成績都名列前茅,先後考上台大化學及醫學系,並雙雙獲得博士學位;媳婦也是政大英語教學博士,任教北醫;外孫是台大資管系,孫女前年學測滿級分,目前也就讀台大醫學系二年級。
鄭雅倫台灣大學化學系畢業直攻台大化學博士,89年取得學位。現任太陽能與化工材料跨國公司遠東區總經理。
  鄭致道民國79年以大學聯招前5名成績考上台大醫學系。曾任台北市立療養院與台大醫院住院醫師、總醫師。民國90年回南部於財團法人迦樂醫院以及其建教合作的國軍總醫院任職5年,獲迦樂醫院董事會拔擢擔任院長。95年獲國科會菁英計畫全額獎學金,赴美國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攻讀公衛醫學博士學位,98年8月回台灣,現於和信醫院服務。
鄭藩海分享他教育子女的心得表示,從小要培養子女讀書習慣。因為經濟拮据,他2名子女從小都沒上過補習班,長女雅倫的國小老師提供免費家庭補教,她也不肯去,以免同學閒話。鄭藩海規定小孩回家,務必複習當日所學及預習次日課業,他說學生只要做到上課認真聽講,回家複習今日及預習次日課業三件事,補不補習就不重要了。
鄭藩海也分享培養子女自己主動找答案的讀書態度。他雖是教師,但只指導子女如何查辭典及參考資料,讓他們自己尋找答案及查尋相關資訊,這樣可以學得更深更廣,這種自己主動查詢的深度學習,一輩子受用無窮。
加上他大哥鄭藩山送給雅倫姊弟一套教育部編印的「兒童百科全書」,姊弟愛不釋手,成為最佳數理文史參考教材。姊弟兩人國、高中都是資優生,學業一帆風順成家立業,讓鄭藩海頗為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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