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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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若有情
「為什麼你不向人家學習?放聰明些,不談政治,不關心政治,專門寫風花雪月,寫脫離現實的現代詩、新潮小說,既可以受青年崇拜,又可以撈新台幣、人民幣和美鈔,沐天!你為潘漢年抱屈,是不是傻了一些?」 在老童的觀點,作為一個知識份子,作家,必須對現實有是非、有好惡、有立場,才可以真實地認清現實、把握現實與反映現實;現實包括自然現象和現實現象,現象對於作家寫出文學作品來說,是它的血肉,也是它的生命。童沐天勸導老友杜恆:「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別羨慕這些投機份子,他們是過眼雲煙,馬上會被人們忘記的。他們以為自己聰明,其實這些人是愚蠢的傢伙!」 杜恆無言地低下了頭。 於是,童沐天燃上一支香菸,嘴裡哼起了那一首難忘的情歌:「這綠島像一隻船,在月夜裡搖呀搖,姑娘呀,妳也在我的心海裡飄呀飄……」 童沐天的歌聲是瘖啞而蒼涼的。這原是一首抒情歌曲,但聽起來卻是悲哀與失望,有一種日暮途窮的感受…… 八 童沐天是和諶潔戀愛結婚的。兩人是大學同學,情投意合,相互鼓勵,最讓諶潔陶醉的則是老童的溫和性格。自從他被釋放出獄,兩人在屏東團聚,久別重逢,童沐天的體質發生極大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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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歹命人生
「秀春,妳是知道的,我雖然歹命一世人,但是沒有怨嘆。現在不能沒有他們,也不能失去他們;只能看見他們幸福,不能目睹他們悲傷!」美枝有些激動,「秀春,這是我『即世人』唯一的希望啊!」 「我知道妳用心良苦。」秀春點點頭,同意她的說法,而後又感慨地說:「美枝姊,雖然我們都失去了老伴,但妳卻有兩個乖巧懂事的孩子,他們就是妳未來的希望,歹命的日子不久就會過去的,而我的希望卻不知道在那裡?如果風水真會輪流轉的話,或許,數十年來不愁吃不愁穿,過著安逸生活的情景將不再,歹命的日子將由我來承受。」 「秀春,妳千千萬萬不要這麼講,俗話說,好人會有好報的,同時,孩子也正式拜妳為『契母』,即使我們不能寄予厚望,但他們姐弟卻是我們共同的希望!倘若有一天,孩子翅膀長硬了、想飛了,我們兩位老人家,照樣可以相互扶持,照樣可以在這個純樸的農村安享天年!」美枝安慰她說。 「說來也是,」秀春淡淡地一笑,而後說:「有些事並非如我們想像的那麼悲觀,俗語說,船到橋頭自然直,年紀都一大把了,想那麼多做什麼,難道還要為自己添麻煩,真是的!」 「不錯,老年人必須有自己的想法和生活空間。」美枝搖搖頭,「不怕妳見笑,人一旦年老了就不中用啦,山上許多『穡頭』,確實是想做也做不動了,就像老牛一樣,不僅腳步緩慢,也沒有了力氣,現在才真正體會到心有餘而力不足這句話。因此,我已決定把幾塊路程較遠的或土質較差的田地休耕,以免耗費那麼多的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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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 外婆
歲月像風乾了的蚵仔乾 苦與甜在咀嚼後 無味了 世界靜止了 回憶結痂了 傷痕再也沒有痛的感覺了 石蚵的路 是一條無止盡的天涯路 而妳已是歸人 再也不問潮來潮往 妳的世界只剩下天花板的那盞日光燈 還有那扇有時開有時關的窗 那扇窗是妳僅有的風景 偶爾有隻戴勝 在寂寥的冷冬裡的番薯田畔 天寬地闊地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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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屆浯島文學獎小說組佳作獺戶內海
賴索永遠也忘不了杵在胡里山、雲頂岩眺望煙雨濛濛的故鄉景深。被母親從金門拉去廈門那年他才十八歲,半個世紀以來,隔著幾千米的金廈航道,一灣淺淺的內海,一個老金胞魂縈夢繫的未竟夢土。 但他現在就快到了。人在「鼓浪嶼」號上,金門來的「太武號」在前方引水,剛剛經過二膽,他想像自己一抬眼,即可望見大膽島勒石上方「三民主義統一中國」標語牌張臂迎接。 賴索還記得那個熱鬧迎接新千年的隆冬,廈門早報搶先刊出金廈可能率先試航的快報。那一陣子,他一直重覆著同一個陳舊的夢,在每月農曆十五的那個深夜。 他夢見自己是一頭水獺,還是個新郎倌。每當月圓滿潮的時刻,遙遠金門的風就飄送新婚妻子的費洛蒙,引誘他鼓足勇氣溜下海拚命朝料羅灣划,他從沒想過在強力天然光束的探照下,遭金門岸炮攻擊的可能風險。其實他真幸運,這年頭雙方已經不流行「摸哨」,廈門軍區甚至流行將空碉堡炸平建樓賺錢。現在回頭想,當時報上說金門撥走不少充員兵,這大概是讓他每一次回來都意外地風平浪靜的主因吧。(他其實忘了他不是人,身材只有肥鼠大小,沒被海豚吞掉算他走運) 夢境中的賴索清楚記得,當時整個水獺家族都待在金寧慈湖一處澤陂,獺爺爺曾揹他長途跋涉到雙鯉濕地、甚至跨越俗稱「軌條砦」的反登陸防禦工事探險。 攀上慈堤,望向浪的捲舌。 和獺爺爺近似的捲舌鄉音。 賴索只是望呀望、想像每一次浪舌翻轉的流動倜儻,嫻熟成一次次發音練習。當時並不明白,獺爺爺對庸淡且固定音拍的浪的喜愛程度,為何他總能持之以恆。但總之,波光粼粼的浪跡,踢踏著他天真無邪的幼獺童年。 在夢中,賴索記得獺爺爺講過,將全家族遷徙金沙水庫的決定,是他定下的規矩。獺爺爺說,那個年代多麼烽火,遍野落彈燃燒熊熊火燄,只差沒沸騰掉慈湖那一池清塘。當然也感嘆歷代以來,先民闢建的平面棧道、安全地道、倉庫,以及一棟棟充滿人情味的磚紅色祖厝,在漫天炮火下,全從地表蒸發光了,取而代之是一樁樁尖銳駭人鋼條、人稱「反空降樁」的沉默怪物。 然後將視線撒網前方,「反空降樁」呈體操隊形一字排開,防禦工事僵固成時代活化石,戒嚴血脈同源的爭伐,肅殺場幕的曾經,已式微成無法領略的恍神狀態。 賴索只覺得無聊,低著頭猛盯著自己肚臍,他發現肚臍凹槽有些髒污。 從睡夢中驚醒的賴索也試圖從廈門大學圖書館的紅頭秘密檔案中,翻出獺爺爺口中的那一場生態浩劫,竟被台海對岸視作喜慶戰功,誇稱「古寧頭大捷」。 古寧頭陣地的煙硝,一溜煙成為告別童鄉的界定線。 坦白講,賴索還懷念金沙水庫的恬靜年少。那裡天敵少、食物豐富,當炎熱的夏、將海風凝重成令人暈眩的黏膩氣息,趁夜色爬上倨傲的馬山觀測點,遠眺星光瀲豔無瑕,淡涼海風乖順著躁動不安的叛逆情緒。 但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身體健壯的獺老爹離奇暴斃,意外死因自然啟人疑竇,直到獺阿母從太湖請來懂醫術的遠房舅公,才發現獺老爹誤食被老鼠藥污染的魚蝦中毒身亡,真相總算大白。 獺阿母決定離開,離開險惡也離開豐富的青春記憶棲地。 出走那一天,獺阿母帶他向風獅爺辭行。途中,獺阿母細數風獅爺軼事,賴索卻感覺詰屈聱牙,聽不懂只能從旁觀察、推敲,猜測或站或蹲、手持令旗、或刀劍、表情怒目相視、或者謎笑成佛的風獅爺的法力等級。 賴索走開、風獅爺留下,一尊無心跳的泥像,往後竟成為思念獺老爹和那個單純年代的唯一座標。 離家的沮喪、挫折,很快被她的翩翩出現所沖淡。 她來自瓊林、一個教養出眾世家,在廈大習中醫,是賴索的學妹。她歷代父執輩多高居廟堂,不是登科進士、至少也是秀才。她氣質清新脫俗,散發難以抑遏的芳香體味,在溫暖南風迴游的美好時節裡,引領賴索不請自來。 就像每月一次的這樣,他冒險踏浪前來,只為看她一眼,和替自己準備一碗熱騰騰的肉粥油炸粿。 這夢奇就奇在當賴索一覺醒來,身軀沉甸甸的好像整晚沒睡熬了一夜,汗濕的頭髮似經歷一次長泳,甚至感覺齒縫間殘留絞肉丸的淡淡香味,用手指擦觸唇間,竟落下淺淺細細的油條酥屑。 賴索心想,難道一夜之間,真的變身一頭夜行性哺乳獸? 碼頭方向傳來一陣高亢的汽笛聲。 岸頭上已經炮仗齊鳴、鑼鼓喧天,接駕的人潮早已漫出旅客服務中心,爭先替他們這群老金胞在脖子圈上五彩繽紛的大花圈。碼頭廣場上,金城國中的管樂隊、金門農工的鼓樂隊、小學舞獅隊一字排開,賴索感覺這排場那麼盛大,簡直就像漳洲媽祖回鑾。 和其他人一樣,賴索激動的灑下淚來。 他想起每月農曆十五的夢裡,離情依依,他也會和新婚的她相擁而泣。 行在原鄉,生物性的感動,人獸皆具。 盼呀盼的總算給盼回來了,賴索心想。都這把老骨頭了,真擔心這心願再不達成,原鄉的記憶一旦喪失主權,認祖歸宗的感動便將自動割讓。 這才想起突突昨天正是農曆十五,卻一覺安穩好眠。再用心想想,頭髮是乾的,感覺是精神的,刷牙時也沒有油炸粿黏剔口感。 他以為新千年以來每月固定重覆困擾自己的夢境,其實只是幻境,當內心浮現重返故鄉的篤定,倒近鄉情怯的隱藏起來。 而且參訪行程滿檔,沒心思多想這一件事。 金門國家公園、翟山坑道、水頭黃氏酉堂、得月樓…當賴索跟著人群進入古厝群的時候,突然間,他感覺望見那條巷子了。 夢中的那一條。 憑恃對夢的清晰記憶,他脫隊朝另一方向走去。 在稠密的巷弄一陣左突右衝,銃樓、槍孔、窗櫺木雕、彩釉面磚,充滿一種被歷史風化過的特殊風味,賴索總覺得自己來過這裡。 他忽忽想起前方好像有一間國小,這觀想的念頭剛剛發生,天空就傳來一陣下課鐘響。賴索隱隱聽見孩童們衝出教室的嘻鬧聲,他看一看錶,正午十二點,放飯了。 就和夢境中的地圖脈絡一模一樣,只是自己是活生生的老頭兒,是人,可不是在地坑爬行的茸毛水獺。 賴索預感她的家就在隔壁一兩棟。 蛛網張結的角落,菅芒花搖動稈頭似衛兵一樣一路護守,女兒牆面浮露出一大漬陰斑洩出霉腐的氣味,這間荒圮的古厝,怎麼看都像夢見的那樣。 或者更老舊一些。 「叩、叩、叩!」 賴索緊握拳心在陳舊的木板門上輕叩。 無人應門。 「叩、叩、叩!」 賴索又試了一次。 叩門的回音從古厝破裂的窗縫森冷的竄出。 賴索聽見腳步的走動聲,很慢,從大廳碎步碎步的踱出。 咿歪─門栓鬆開了。 賴索先見到那雙腳的奇特輪廓,才意識到開門的是一位年紀很老很老的老婆婆。 他埋著頭直盯那一雙破布鞋,猜想雞爪似的腳掌,可能是長期纏足後來流了小腳所留下的後遺症。 她是解放前………不,還更早,她是上一個朝代的女人。 「請問你找誰呀?」 「呃………,沒………沒什麼,我………我夢見………喔,不不不,我只想見見屋裡的主人………」 「你認得我大姊?」 賴索沒吱聲,他心虛微微點了點頭。 「唉,你晚來了半天,我大姊呀,昨天煮宵夜的時候,突然中風迸一聲跌在地上,嗚~今天清晨才剛剛斷氣………」 「老婆婆,真對不起、對不起………」 「沒關係,既然你都來了,也算有心,進來坐坐吧!」 賴索一跨入門檻就微微一驚,客廳空間不大,但因為只在正中間擺起一張小圓桌,在視覺的呈現顯得寬裕許多。 是呀,只有一張圓桌,不就跟夢境中的完全相同? 賴索突然不知道該將眼睛朝哪兒擺,直到他察覺圓桌上的那只青花瓷碗。 一種熟悉的景德藍和鹽白色相間的簡單花紋,碗的形狀、邊漆、碗杯的弧度,簡直和廈門人日常家居使用的一模一樣。 他探頭朝碗裡一望,竟是一碗肉粥油炸粿。 「這………這怎麼回事?」 「年輕人呀………」 賴索對「年輕人」這個稱謂感到很不習慣,但真正令他頭皮發麻的是接下來那句話。 「你有所不知,自從姊夫死後,我大姊每月農曆十五,都會熬一碗肉粥油炸粿給他當宵夜。」 「宵夜?」 「說來真可憐,大姊結婚不到一年,姊夫就被充員拉去中國打仗,從此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 「聽大姊講,姊夫離家的前一晚正好是農曆十五,當時大姊就熬了姊夫最愛吃的肉粥油炸粿替他送行………」 「所以這碗宵夜,是煮給妳姊夫吃的?」 「可不是嘛,這六十年來,每個月都如此,但是奇怪的是………」 「怎麼了?」 「大概是千禧年的時候吧,這裡開始盛傳要小三通了,沒多久,她每個月熬的肉粥油炸粿,一隔夜就全被喝光了。」 「大姊一直跟我講,妳姊夫一定還在人間。哎,大姊發神經了,我也很難過………」 賴索愈聽愈覺得滿頭大汗。 「既然你來了,表示你跟大姊很交心,也中午了,我幫你熱一下,你就把這肉粥油炸粿解決掉吧。」 「這………不用熱了,我們那裡都喝冷粥。」 賴索從褲袋中掏出假牙和衛生筷,夾一粒絞肉丸含在嘴裡細細咬食。 然後搭一口鹹酥的油炸粿,細膩的香氣從舌尖開漲呈放射狀釋出的幸福記憶,賴索的腦海裡,迴旋出成群的金門水獺活潑戲浪的繁盛景況,味覺正似那高速的奔泳,直擊味蕾千百根神經元任香味在口腔內疾疾暴走。 就是這個味兒。 賴索顧不得囫圇吞棗的醜態稀里呼嚕將整碗肉粥油炸粿吃個精光,才發現老婆婆已經從主臥房出來,腋窩下閉著一個蒙塵的大相框。 「年輕人,你瞧瞧我姊夫年輕的時候多帥………」 賴索接過相框,簡直是看傻了眼。 老婆婆口中的大姊夫遺照,居然是自己大學的畢業照。 此刻,賴索的腦海安靜而空白,他將老花眼上推一下,天啊!是誰偷天換日讓自己成為電影「神鬼任務」男主角? 賴索想自己都這把年紀了,自然也聽過太多的神怪傳說,曉得生死兩岸本來就相互仇視,但從沒心思認為這怪事真會降在自己禿去半天的頭頂上。 他突然想起日本有一座瀨戶內海,位於日本本州、四國和九州之間,在歷史定位上,一直是連接本州和九州,以及日本溝通中國和朝鮮半島的通道。 賴索有點懂了,感覺自己也許真如老婆婆所說,是她大姊夫的轉世,夢中的水獺是傳令兵,他月復一月踏浪而來,圓了大姊的思夫之情和自己的思鄉之夢。 「老婆婆,我脫隊太久,我得告辭了………」 「好吶,有空記得來金們,替我大姊上炷香呀!」 「一定、一定。」 賴索很快尋原路朝得月樓方向逃出,搭上一輛計程車。 他自動搖下車窗。 風呼嚕呼嚕地迎面灌入。 賴索漸漸冷靜下來。他回想體驗與遺照上的自己初次相遇,是很具有宗教氛圍的,一個不知為何而戰的老兵戰死以後,精神上的流亡,最終以晝伏夜出的夢獸,來借宿自己的形影,向後來的新時代談論自己的意見。 昨夜農曆十五無夢,但這一晚又作夢了。 一樣一身毛茸茸的溜下海、一樣平靜無波的從料羅灣浮上來,但這一回不是來討一碗肉粥油炸粿吃的,而是在晴空萬里的隔天,揣著她的纖細胳膊甘冒遭受被鸕鶿、或魚鷹啄獵的龐然風險、遠赴金寧古戰場,馳騁在飛鳥「槍林彈雨」俯衝追擊的驚奇快感下,體會倉皇而逃的緊繃氛圍。 手舞足蹈、踏遍浯島,這是獺爺爺面向人生的一貫姿勢。 在本能記憶牽引下,賴索也沒忘記在當年獺爺爺帶他到慈堤的同樣位置,引領她究極想像力界限,遠眺爺爺口中往返於金廈水道的舟帆點點。 賴索從沒想到從記憶汩汩湧出的這片汪洋,對她而言,竟是意料不到的新奇、訝異,和想像。就這麼望著望著,當海平面披上朱紅色夕暾,發出錫箔色光澤,賴索矯健地一個縱身跳入慈湖,拾一枚光滑的貝作為求婚信物的具體示現。 只見她羞答答略略點頭,低聲呶呶:「賴索,嫁給你可以,但附帶條件是,不生孩子,行嗎?」 「不生孩子?」賴索突然覺得,額角側緣冷汗直冒,感到一陣暈眩。 試問,不生孩子如何維繫水獺家族的榮茂興盛,向列祖列宗交代? 「賴索,這一趟旅程,你不是一路自嘆自艾,說現在地那麼旱、濕地縮小、環境污染叢生、獵物不比以前富裕?」 「你不是還說我們這一代,都在排水管夾縫裡和髒污流水共同生活了,難道,還要子孫和我們一樣逆來順受,一天天苦下去?」 「喂!老賴,別賴床了,咱們的人都吃完飯了!」 有人擾了賴索清夢。他匆匆去飯店餐廳繞上一圈,想吃的肉粥油炸粿卻空了一鍋。 只好以伴手禮的竹葉貢糖充飢,賴索顧不得自己的糖尿病了。 今天行程的重點是小金門,賴索一行人要去湖井頭「看廈門」。觀測所裡遊客不多,很快就排到賴索了,他在高倍望遠鏡後方一站。 賴索並沒有看見廈門,卻望見一大群金門獺踩著浪花密麻如蟻似的朝落日方向遷徙,眼下的金廈水道,成了名副其實的「獺戶內海」。 肚子忽忽餓出咕響,賴索好想來一碗熱騰騰的肉粥油炸粿。 後記: 金門縣志即有記載水獺在當地活動紀錄,亦是亞洲少數保有水獺的珍稀棲地。世界自然保育聯盟(The World Conservation Union,IUCN)出版的保育「紅皮書」,將包括在金門現跡的歐亞種水獺列為生存受威脅種(vulnerable)。 水獺為半水棲性,不但擅泳亦可在陸地上行走,活動能力極強。由於水獺是水域生態系位於食物鏈最高階的消費者,一旦水域受到重金屬、或化學物質污染,牠們往往是最敏感且首先消失的哺乳物種,因此,水獺族群的良好存續,是水域環境優質與否的重要指標。 爾今,在金門開放觀光之後,環境污染和逐年惡化的用水問題已使水獺棲地大幅縮減,水獺本身正面臨污染水庫毒害和過度獵捕的沉重威脅,值得國人共同關心,保育所賸無幾的珍罕物種和生態棲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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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若有情
童沐天長嘆一口氣:「這字是我寫的,你看出來了麼?這首無題詩,出自李一氓的手筆,它概括了潘漢年悲劇的一生。」 作者結識潘漢年,時在北伐時期一九二六年底,一直到一九七七年謝世,他奮鬥了半世紀,「電閃雷鳴五十春」;第二句說他為革命貢獻心力,卻被批成反動派,到頭來空夢一場;第三句死在湖南,世人茫然不曉。最後一句,潘的妻子董慧也已去世。這是一首悼亡詩。 唉!悲劇,悲劇! 將來,歷史會做出公正評價,為潘漢年翻案的。童沐天鄭重地說:「我就是為了潘漢年冤案才選擇台灣定居的。我不服氣,哀莫大於心死……」他的眼圈紅了。 杜恆看到有許多長袖善舞的人,官運亨通,不發愁,不憂鬱,能吃能喝,在女人堆裡受歡迎,男人堆裡受擁護;甚至這種人到了海峽對岸,也是吃香的,喝辣的,他有一個絕招,一般人恐怕做不到:「不談政治。」 童沐天聽了直笑:「台灣這種知識份子多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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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歹命人生
「婉玉確實是村裡第一個進城讀初中的女孩,當初我只有一個想法,為了公平起見,誰能考上誰就有書讀。婉玉是一個非常聰穎懂事的好孩子,當初她也曾經說過要把機會讓給志宏,而志宏卻沒有考上。並非我裝闊,我實在不忍心讓一個那麼聰穎懂事又肯求上進的孩子失學!」 「我能體會出妳的心情,總說一句,天下父母心啊!但願孩子能懂得感恩圖報,才不會辜負妳養育他們與處處為他們設想的那份苦心。」 美枝無語地笑笑,似乎認為一切都是她該做的,對於未來的事,並沒有表示任何的意見。 「乾脆叫婉玉休學算了,讓他們兩人一起在店裡照顧生意,」秀春為她出主意, 「或許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就能培養出感情,到時就可順水推舟。」 「我實在開不出口。」美枝說。 「我來!」秀春自告奮勇。 美枝搖搖頭,苦澀地笑笑,而後淡淡地說: 「算了,還是讓他們自然地發展,無論將來他們能不能結成連理,或是婉玉覓得如意郎君,志宏找到賢妻良母,做長輩的都會給予祝福!」 「美枝姊,想不到妳生長在一個不一樣的年代,卻沒有成為一個讓年輕人嫌棄的老古板,妳的想法實在讓我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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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手札一九七四年我對世界的評價
這是舊型制,未改建前的浯島城邑,城隍廟前閒聚的鄉親,時間是一九七四年十一月十四日的初冬,這日有陽光,光絲探照在廟宇上,影子於廊簷斜射而已出,這些或坐或立的鄉親容顏我仍記憶著,從小住在后浦南門街仔,在雜貨店舖前,我得以從容凝視來來往往的鄉民好多年,他們有些是扛工,有些是為建醮、節慶打點零工………。他們的身影何其自然何其安詳,即使影像有些失焦,不夠銳利鮮明,而且看得出我拍照時的怯怯。但這些都無關乎動搖我對此幀作品的熱愛,高三時,我曾試圖將他們繪成一幅油畫。 從那些姿態,粗粒子容顏,我仍明判那都是留駐我視網膜以及記憶版圖所顯影過的鄉人,我不知道他們仍留存多久?也許終至模糊不堪,但此刻卻仍邀請我於其上遨遊、記憶、想像………。有一種冷不防、襲擊而來的失落感。 蘇珊‧宋妲在《攝影論》中說:攝影家被想成一位銳利但不帶干擾性的觀察者──一位書記而非詩人。但是當人們很快發現,沒有兩個人能就同一件事拍出相同的照片,相機能夠提供非個人的客觀影像臆想,便向「相片不僅證明那兒存在著怎樣的東西,而且是某個個人看見了什麼」以及「照片並非僅是紀錄,而是一種對於世界的評價」這樣的事實投降。 十七歲,我還不懂得對世界評價。但我已懂得愛自己的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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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屆浯島文學獎小說組佳作 消失的天際線
軍車停在格子裡,引擎仍吃力地發動著。天色還是一樣的湛藍,你倚在門外,背後的汗水迅速地用細菌的精神往四面八方蔓延著,陽光似乎並沒有刷亮你的心情,發生意外之後,皺著眉頭的你只能等待。 這裡的天空總是特別的藍,尤其是現在這種炎熱的夏日裡常常連一朵雲都沒有,呈現出一種極其單調的顏色。如果往盡頭看去的話,或許就能直視太空,接下來應該是外太空。不過當視野內只剩下一種顏色的時候,距離感馬上就消失,太空跟外天空其實沒有什麼差別嘛,都是黏在眼前的一張藍紙,搞不好往上彈跳起來就會撞出一個洞。加上震耳欲聾的蟬鳴鳥叫,這裡鳥太多、蟲也太多。在沒有任何空氣流動的凝滯氣氛裡,突然加入這些自作多情的高分貝天然干擾,就變的更厚重了。走出戶外就像硬擠入一塊洋菜凍似的,每一步都重到必需誇張地吃力抬起腿進行,像在水底行走。七月中左右的天氣常這樣濃烈,然而這種奇異的濃度也是只有心裡才感受到的,外表仍是一片盛夏的美好陽光,充滿亮晃晃的希望,亮到好像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黑暗存在。 更何況夏天的陽光容易將人的意識模糊化,事情和事情之間的距離老像汗漬般黏成一團,比如這場意外的發生。你只是跟往常一樣地進入車內,並且單純地相信夏季與陽光的美好,插入車鑰匙,輕巧地發動,並踩下油門,倒車。後照鏡裡你什麼都沒有看到,大不了就是停在車蓋上的幾隻麻雀,在你發動的時候輕巧地往天空飛去。 你剛調來這裡的時候,認識了不會飛的麻雀。麻雀小小的、聲音細細的,唱歌的時候總帶著濃濃的鼻音,她說這是家鄉味。其實她的家鄉離這裡應該不遠,據說有人抱著兩顆籃球就能漂浮到對岸,並在對岸當上了高官。 「那麼他在這裡的家人怎麼辦?」麻雀醉醺醺地問你。 「那麼妳在那裡的家人怎麼辦?」你倒是想反問她,但卻沒有這麼做。「不知道,唱歌吧。」你說。 麻雀會唱周杰倫、王力宏,甚至江惠、謝金燕也唱得很好。長官M第一次帶我來的時候就說一定要點個麻雀大餐,然而讓我意外的是,麻雀並不美,鼻子甚至還有點朝天,但態度親切隨和,很快就受到長官的賞識,像是剛開的一瓶陳年高粱,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給他人一樣。麻雀很快就成為部隊中玩家們心知肚明的熱門景點,總是要事先掛號才不會向隅。你難得有幸和麻雀說句話,馬上就知道她並非本地人,這裡的小姐已經不太會有本地人了,只有越海而來的還願意低廉且辛勤地販賣,彷彿所有重壓在她們肉體之上的都是恩主和投資商,正在共同締造下一波的經濟奇蹟。麻雀眼裡就泛著這種典型的熱情,而這裡的男人則是懷舊地陶醉在台灣籍女人中顯然已經絕種的原始生命力,彷彿裸奔在陽光普照的大非洲草原的熱情又回來了一樣;有的則為了購買一種高高在上的權威感,即便那種虛榮的感覺只要打開拉門就被迎面而來的陽光所融化。 你的原因倒不是以上兩者。很難啟齒的,你始終無法和心愛的女人正常地行房。常常在褪下褲子以後,你們就只能坐在床邊期待它總有一天會像小樹一樣長大,往往就這樣你們在等待中昏睡並起床迎接明日的太陽。女人始終不明白,猜想或許是種對愛情產生頹然或退縮的反應,要不然就是自己的成分還構不成個「女人」,一場意識流混戰於是開始了:「是他不那麼愛我吧!」、「不,應該是太緊張」、「男人的身體往往比嘴巴誠實,這就是不愛的表現吧………」為了避免一段愛情的早逝,抑或是一個人的精神分裂,你決定在釐清「愛」這回事之前,先釐清「性」這件重要的事,麻雀的功能莫過於此。 麻雀是吃苦耐勞的麻雀。真正見識到麻雀的態度和實力之後,才明瞭什麼是讓台商都跑掉的原因。那是一種幾乎不帶任何個人脾性的品質,被標準化過的。尤其是面對一條軟綿綿的菜蟲,麻雀幾乎還能使勁擺出一個人類所能創發的所有動作,到最後還用抱歉的請求:「可以休息五分鐘嗎?」麻雀對菜蟲沒輒,這顯然是違背大自然的倫理,你遞了根煙給麻雀,示意就這樣吧!你反倒是看開了,至少目的已經達成,問題也已經聚焦,既然不是「愛」的問題,對你的人生顯然已經有了長足的幫助。 麻雀喘著氣攤平在床上,而你早就能心平靜氣地面對這突來的空白氣氛。你偷偷觀察麻雀的側臉。她冷靜空泛地望著天花板,許久沒吐出任何一句話。原本朝天的鼻,從這個角度看來顯得有些稚氣,竟覺得她也是個可愛的女人。 「上面有什麼?」你問她。 「沒有啊,什麼都沒有。」麻雀吐著煙圈回應。 的確這個房間真是空洞極了,床單是灰底紅花的,原本應該是白底吧,這種灰色實在像極了陳年累積各種液體、灰塵的凝結物。基於私心你體貼地問問麻雀會不會冷,還等不及她的回答就順勢將原本舖在肚皮上的被單都推擠到她的身上。房間內僅有一扇懸在角落的小方窗,窗戶開著,外面的天空很藍,一片潔白的雲朵剛好飄過來卡在這窗子的一角。也許在這樣靜默的氣氛裡應該與麻雀聊聊她的過去,但你不打算這麼做,你只是讓麻雀開始無節制地說著她想說的話: 「一朵雲飛來,一朵雲飛去,日子這樣過,明天這樣來。」聽起來很像徘句,你繼續聽她胡說。 「昨天夢到牽著一條牛在沙灘上走著。」 「小心地雷,國軍弟兄們還沒清完」你說。 「我牽著阿哞走在那漫無終點的海岸線,沙灘很長很長,我牽著阿哞走著,腿都快斷了。對了,忘了跟你介紹,阿哞是那條牛的名字,如果是貓,就會叫阿喵,如果是狗的話,就稱做阿汪,以此類推。」說完麻雀吱吱吱地笑了。 「如果是兔子怎麼辦?」我問了問應該改名叫「阿吱」的麻雀。 「阿………」麻雀低頭陷入沉思。 「沒錯,就是叫阿………」 「你真有趣。」麻雀吱吱喳喳地笑個不停,而後又附帶一句「除了那檔事不太有趣之外。」 M知道你沒有福分享受麻雀大餐之後,繼續熱心地幫你介紹:燕子、白鴿、喜鵲、鸚鵡、九官鳥………然而各種品種及型號都無法引起你的興趣,畢竟你已然達成目的,也不用再試些什麼了。 「怎樣,新來的五色鳥………」 「No」你堅決地說。 「白鷺鷥咧?」 「No」搞什麼,又不是農夫。 「看來只有黑面琵鷺能使你出洞了」。 「………」 只有你自己知道,事情非關麻雀。即使替換成各種鳥獸家禽,狀況也不會好轉。偶爾你還是會在麻雀工作閒暇的時候找她聊天,兩個人偷倚在院落的迴廊裡吸根煙,避免被巡邏的憲兵發現。麻雀近來常常出現奇異的夢境,還是不斷地牽著阿哞,從一個海灘漫步到下一個海灘去。 「總該有個界線吧!」麻雀不耐煩地說「就像你在這邊,我以前在那邊一樣。線畫得很明顯,大家都不敢超過一點點。」 「可是妳現在卻在這裡,這不是很荒謬嗎?」你繼續說「從前這裡的人處在界線的邊緣,劍拔弩張地在線的這端待命,拿性命在維護這條線,唯恐它有任何一丁點兒的模糊,而後的日子卻眼睜睜地看著這條線慢慢的消失、淡化,於是開始懷疑當初畫這條線的種種事件。」你雙手一攤「可是歷史就是這麼回事,當初看來充滿意義,現在看來都是犧牲。」 「聽起來雖然有道理,但我只知道自己的世界是沒有界線的,到哪裡都一樣,這裡那裡都一樣。」麻雀接著說「我才是真正活在沒有界線的世界啊。所以只能不要想太多地過下去,日子總是這樣的。」 「那怎麼辦,可憐的麻雀不知往哪裡飛?」 她倒是吱吱地笑:「飛去叼菜蟲啦。」 後來有那麼一陣子,你陷在找不到麻雀的恐慌和失落之中。「麻雀到底去哪裡了?」你不斷追問原本販賣麻雀的鳥禽經銷商,可是總是得不到誠懇的答案。 「麥吵,轉去了啦!」 「毋可能啊,毋代毋誌哪ㄟ轉去?」 「死了啊」 「什麼時候?怎麼會?還那麼年輕?」 「夭壽咧,你不相信她回去,居然相信她死掉喔。壞心肝」 你還是不知道麻雀究竟去了哪裡,但是從那一刻開始你必須學習世界裡缺少麻雀這件事。例如有些名字,在學校畢業後,就像冬天的融雪般完全消失,或者是童年時代的玩伴,中學時代患難與共的朋友、初戀的小女友等,至今誰都不再屬於誰,這是你熟悉的規則,你應當了解。 不過那個傍晚,你還是沮喪地獨自步行回營,公路旁的野花野草現在長得正繁盛,這也意味著飛舞的小蟲子也正積極地繁殖後代,大大小小的蟲蠅皆成群地往你的身上撞去,你無所謂,豆大的汗珠正一粒粒地往乾燥的裂土掉落,在那一刻你只想全心地往前方走去,就像在沙漠之中渴望綠洲一樣。而後你看見你不想看見的,讓炙熱的你全身發冷顫的,死亡的麻雀。 一隻麻雀倒在眼前乾裂的土壤上,也許是被車子輾過,羽毛脫落的身體已經變形,更讓你害怕的,你看見牠的眼珠子正在移動,被一群黑色的宛如豆沙的螻蟻搬遷著,牠們如此辛勤地工作,像伊索寓言裡那個認真儲蓄的乖孩子,冬天的時候還懂得分享食物給夏天好吃懶做的蚱蜢,為什麼這些無辜安分的舉動反而讓人懼怕?麻雀倒在乾掉的褐色血漬中,失去了表達情緒的器官,你再也不知道牠會往哪裡看?牠在看什麼?而你還能抬頭仰望著天空,那片晴朗無雲的湛藍色天空終於認命地黯淡下來,在天空的邊際你看見橘紅色的殘影。 你認為這是不祥的預兆。趕緊回去向M調查麻雀的去向,麻雀果然死了。在一次接客的過程中,麻雀無法忍受某個大哥長期以來的性虐待,隨手拿起床邊的熨斗往他的天庭蓋上撞去,失血過多的大哥當場死亡,還吐了滿床腥紅的泡泡,就在那條你蓋過的灰底紅花被上,灰色終於被紅色所覆蓋,整條床單像浸在染缸裡一樣,終於成為完整的紅色了。麻雀知道逃脫不了刑責,就像永遠飛不出天際線一樣,孤獨地披散著長髮往漫長的海岸邊走去,她走進了冰涼的海水,既然這是沒有界線的世界,那就讓海水帶著她到處飄揚吧。阿哞在岸邊嘶嘶地叫著,從此再也沒有人帶著牠漫無目的地走著,牠終於不用那麼茫然了,但是這一刻阿哞卻覺得更加地無助,因為牠連茫然的權利都被帶走了啊。以上都是虛構,首先前半部的故事是來自白先勇的孤戀花,再來麻雀實際上並沒有時間豢養阿哞,也就是說阿哞只活在她的夢裡。最後,麻雀好好的,並沒有任何早夭的跡象,最近還聽說她的腰胖出了兩層肥肉,如果要看麻雀的話,請到五百公尺以外的新東家面交。 你越是知道麻雀一切安好,反而就越少去看她了。畢竟原本就不是那麼熟啊,況且麻雀離開時也沒有跟你說一聲,再者,真正應該去看的不是麻雀,而是醫生。(這倒是真的。)不過眼看役期就快要結束了,稍微回想在這裡的短暫時光,麻雀的身影似乎比那些天天穿著青蛙裝的同袍弟兄顯得還要深刻和突出,畢竟你們身體之間的距離,曾連一張白紙一根毛髮都無法嵌入,而曾經,你也真誠地為了麻雀而悲傷,是那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就好像好不容易爬到雲的頂端,像做夢般躺在白棉花之上,還沒享受到那軟綿綿的觸感,你就被迫直挺挺地凝視著這藍到快要滲出汁來的天空。而且毫無選擇的餘地,你就只能睜著眼看著、望著,就算閉上眼,你也持續地感受著太陽穴逐漸因受熱而鼓脹的暈眩感,你只感覺到天際線消失、海岸線消失、痛苦與快樂的邊線都混淆成無以名狀的灰色,這就是麻雀的世界,飛跟不飛都沒什麼意義。 今天你已然忘卻了這些,你就快回去了,等到這個夏季過後,最後一隻蟬嘶吼殆盡,你就會離開這個島,穿越幾個緯度回到另一個比較大的島。於是你重新單純地相信夏季與陽光的美好,插入車鑰匙,輕巧地發動,並踩下油門,倒車。後照鏡裡你什麼都沒有看到,大不了就是停在車蓋上的幾隻麻雀,在你發動的時候輕巧地往天空飛去。飛去的瞬間你想起了麻雀,同時你也聽見了金屬片相互碰撞的響亮聲響,那輛在你視線之外的車被撞個稀爛,垂落的榕樹枝卻仍然翠綠著。 無奈地撿起摔落在地上的碎片、保險桿,你的頭隱隱作痛,站在陽光之下等待長官M前來協助,服役期間所累積的壓力使你精神崩潰,舉起身後的長槍,目標瞄準著正嘻皮笑臉走來的M:你恨他老是把工作推到你身上,比如這台車應該是輪到他駕駛的,現在你卻得承當起這場意外的費用;比如他總是活的比別人快樂,好像生活就是這樣,沒什麼值得認真計較的。扣下扳機轟炸之後,這些不正經的種種都將結束了。 當然,事實上你根本想都沒想到這些,那種情節只存在於卡繆的異鄉人。你倒是既主觀又客觀的認為,M的存在讓世界更和諧,甚至你恨不得現在就能抱住M的胸膛哭泣一場。而在M還沒到來的這段時光裡,你什麼都沒有做,只是放任自己成為一個失智的人類,凝望著遙遠的天空,算算天際線離你有多遠,或者想想太空之外是外太空之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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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若有情
莫非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有翻天覆地、改頭換面的神奇力量麼!童沐天越想越有趣,如果毛先生九泉下有知,他一定拊掌大笑。 「天助我也!」 童沐天從香港搬回台灣安度晚年,大抵除了杜恆以外,任何人也不會瞭解他的心情變化,而且也沒有人關懷這個退休老人的處境。 他的書房,堆滿了書籍史料,靠窗擺了一張鋁質書桌,背後壁上掛了一幅字軸,詩句仿李商隱體,書法卻不甚蒼勁挺拔。每次杜恆看到這幅字軸,總是默唸一遍。但從未問及它的來源與涵意。 電閃雷鳴五十春 空彈瑤瑟韻難成 湘靈已自無消息 何處更尋倩女魂 那日,杜恆心血來潮,談起這首詩的涵意,使他茫無頭緒,不解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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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歹命人生
「他們兩人的感情,或許只限定在姐弟的深情上,」美枝搖搖頭,淡淡地笑笑,「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兩人都是妳一手拉拔長大的,如果能讓他們配成雙,那是再好不過了。」 「我一直不敢有這種想法,況且,婉玉又讀那麼多書,兩人的學歷可說相差懸殊,如果不是出於他們的自願,而由我們來做主的話,一定會受到很多人的非議。別忘了,人言可畏,到時如有什麼差錯,豈是我這個老查某能擔待得起的。」 「在我們那個年代裡,女孩子能讀幾年小學、『袂做青瞑牛』已經很不錯了,那有男孩子賺錢讓女孩子去讀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