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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談「一葦渡江」

發布日期:
作者: 謝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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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淺的說,大概有華人的地方,就有「達摩一葦渡江」的故事和畫像。至於「一葦」是否真能像一隻渡船般,把達摩從長江的這岸安全地渡到那岸去?以及「一葦」的語源、意義和「一葦渡江」四字的來源等等問題,有興趣的就似乎不多了。
現在,且先將達摩的故事擱下,單從「一葦」二字來尋幽探微一下。
「一葦」二字,最熟悉的出處,是蘇軾《前赤壁賦》中的「縱一葦之所如」。以《古文觀止》中各家對「一葦」的註解,約有兩種,即:「一葦,小舟。」;「一葦,喻小舟也。《詩經·衛風·河廣》:『誰謂河黃?一葦杭之。』」。其中,引《詩經》的註文,就指出了「一葦」最早的語源。
「一葦」二字,在各大辭書裡的解釋,可歸併為「捆葦草作筏,浮於水上而渡,後作小舟的代稱。」並於引證《詩經》﹝見前﹞後下了個「注」流:「一束葦也,為小艇之喻,非一根葦也。」
再者,清乾隆時增註的《幼學故事瓊林·釋道鬼神》篇裡,有「達摩一葦渡江」這句話。注文是:「達摩,天竺人。梁武帝﹝指蕭衍﹞迎入金陵,機不相契,潛回﹝赴﹞江北無楫,以一葦躡之而渡。」而坊間新譯文的注文是:「相傳達摩渡長江時無船,折根蘆葦,踩其上而渡。見《景德傳燈錄》。」這條新注,基本上是沿襲舊注而來,卻更具體而微地寫成「折根蘆葦,踩其上而渡」,並說是出自宋朝景德年間﹙1004─1007﹚釋道原的《景德傳燈錄》。不過,「折根蘆葦」是有根據的,但不是《景德傳燈錄》,而是明憲宗朱棣的《神僧傳》﹙詳後﹚。不過,有的辭書在「一葦渡江」條下的釋文則是:「相傳禪宗初祖達摩在江邊以一葦為舟渡江,以示佛法的神奇。」
在上述各家對「一葦」的注文中,都引了《詩經·衛風·河廣》,現將全文抄錄如下:
「誰謂河廣?一葦杭之。誰謂宋遠?跂予望之。//誰謂河廣?曾不容刀。誰謂宋遠?曾不崇朝。」
按;「河」指黃河。「一葦」即一根蘆葦。「杭」即航。「宋」是宋國。地在今豫、魯、蘇、皖四省鄰接地區。「跂」是踮起腳跟。「曾」是語氣詞,作「實則、實乃」講。「刀」是舠的古體,即小船。詩的意思是:「誰說黃河廣寬?用一根蘆葦就可以渡過去。誰說宋國遙遠?踮起腳跟就可望到。誰說黃河廣寬?實則放不下一條小船。誰說宋國遙遠?實則不需一個早上就可以走到。」
所以,這首詩是用誇張的手法,來表達「愛人在黃河那邊,他有軍務,不能去相會」的「咫尺天涯」的心情。因為是採用誇張的表現手法,所以,「一葦」就要作「一根蘆葦」講了。但在「達摩一葦渡江」的故事中,就不能這樣解了。
因為,「達摩一葦渡江」,是後人神化出來的虛構故事,不是藝術的表現手法。
關於「達摩一葦渡江」的故事,在一些佛教及談禪的著作中經常出現。如;
法藏編著的《拈花微笑─禪的傳奇》:「達摩﹙公元?─598年﹚,又譯成『達磨』,全稱『菩提達摩』,古代南天竺高僧,婆羅門種姓,香至王的第三個兒子。南朝梁普通年間﹙520─527﹚,達摩航海來到中國,因為梁武帝不能參悟其禪機,遂一葦渡江,在北魏嵩山少林寺面壁而坐……。」
又如:佛光出版的《中國佛教百科叢書》﹙以下簡稱《百叢》﹚「歷史卷」中說:「菩提達摩,南天竺人,劉宋時到中國。後北上魏國。據說在到魏國之前,曾在建康和梁武帝相見,有過一場交談,因機緣不合而渡江北上。這一傳說,在道宣的《續高僧傳》中並沒有提及,後來的禪典中才大力渲染此事。」又,同書「人物卷」中說:「達摩的事跡,在《魏書·釋老志》……等南北朝時期的作品中,都沒有記載……達摩的地位是唐以後才抬起來的。」「達摩事跡中有一個最著名的傳說,是講達摩從南方來到建康,見到了梁武帝,兩人有一段對話﹙略﹚。這個故事,《續高僧傳》中沒有,後來的各種禪史才大力渲染,在《碧巖錄》中,還被列為第一條公案。」﹙按:《碧巖錄》係宋僧圓悟禪師於宣和七年,公元一一二五年寫成,僅有達摩和梁武帝的對話,沒有「一葦渡江」的事跡。﹚
再如南懷瑾先生在《禪話》中說:「中國的畫家,在元、明以後,經常喜歡畫一個環眼碧睛而髯的胡僧,足踏一枝蘆葦,站在滔滔的波浪間,作前進的姿態,那便是描寫達摩大師由南朝暗渡長江而到後魏的典故。達摩偷渡過江到北方去是不錯,是否用一枝蘆葦來渡江,卻無法稽考。這很可能是把神僧『杯渡和尚』的故事,納入達摩的師父的遺言『獨自栖栖暗渡江』的詩情畫意中,以增添達摩的神異色彩。」﹙按:「杯渡和尚」的故事見《高僧傳》,及明憲宗朱棣的《神僧傳》﹚
「文抄」到此,似可對《詩經》中的「一葦杭之」,和達摩的「一葦渡江」,做個比較合情合理的解讀了。
首先,就「一葦杭之」而言,由於作者係用誇張的手法來形容黃河的狹小,可說是情緒性的激情演出。惟從第二節詩看來,可知作者確曾駕著小船,花不到一個早上的時間便渡過了黃河。所以,站在誇張的修辭角度,把它解作「一根蘆葦」,就合乎原詩的語氣。若解作「一捆蘆葦」,雖然在實用功能上也站得住腳,但卻不太合詩情和作者的表現技巧。
其次,就「一葦渡江」而言,先不管故事的真實性如何,這個「一葦」,就不宜解作「一根蘆葦」了。原因是:「一根蘆葦」的浮載力不夠。即使是解作「一捆蘆葦」,也有點不合情理。因為,雖然達摩和梁武帝因話不投機而黯然離去,梁武帝聽到國師寶誌禪師的話後,有意要派人去請達摩回來,寶誌說:「請不回來了。」梁武帝也就作罷了。所以,達摩不是在「後有追兵」的緊急情況下「逃」離建康的﹙南懷瑾先生筆下的「偷渡」即「暗渡」,不是犯了王法的「偷渡出境」﹚。何況,就算是真的逃亡,想當年的伍子胥,逃到江蘇溧水的蘆葦岸邊,也還是要呼叫江中的漁父渡他過江。再就地理環境來說,古時的南京附近,有三個古渡口,即下關、瓜洲和釆石。此外,還有運河,以及「靠水吃水」的「水上人家」和漁舟。達摩想悄然過江,在附近的江灣裡找隻小漁舟應不是問題,何須冒著滅頂的危險,在寒冷的冬天蹲在一捆蘆葦上濕身渡江?﹙按:據《景德傳燈錄》的記載,達摩是南朝梁普通八年十月十九日「潛回江北」的。﹚職是之故,就算達摩是「畏罪潛逃」,也不能不考慮到「一捆蘆葦渡江」的安全性和可靠性。畢竟,達摩是人,不是某些人所想像中的「神」。
回到史實面,據范成大於宋淳熙四年﹙一一七七年﹚由四川順長江而下,返回蘇州後所撰的《吳船錄》中說:「丙辰發建康,丁巳泊長蘆,樸被臥寺中。此為菩提達摩一葦浮渡處,寺在沙洲之上……寺有『一葦堂』,以祠達摩。」
「長蘆」在那裡?據陸放翁《入蜀記》說:「離瓜洲,晚至真州。州本唐揚州揚子縣之白沙鎮,後改迎鑾鎮,又名儀真郡。」又說:「瓜步山中,多長蘆寺莊,出夾﹙江河支流口水中可泊舟的地方曰「夾」﹚,望長蘆,樓塔重複,自江淮兵火,官寺民廬莫不殘壞,獨此寺之盛,不減承平。」準此,可知「長蘆」在瓜洲附近,是地名,也是寺名。
照范成大所記,「長蘆」就是達摩「一葦渡江」的地方。但電腦網路上出現了一條摘自《人民日報·奇聞奇象第89期》的資訊說:大陸的考古隊在浦口獅子山「定山寺」遺址,發現了一塊明弘治四年﹙一四九一﹚三月,由八十歲的定山寺住持臨濟宗第卅二世高僧所繪刻的「達摩一葦渡江」碑,證明達摩曾在該寺住過。」按:浦口在南京西面對岸,獅子山在江蘇江寧縣北,係江寧要塞之一﹙見《中國古今地名大辭典》﹚。距南京東面的瓜洲有一百公里以上,又距范、陸二人的遊記約三百二十年,且資訊中沒有該八十歲高僧的法名,正確性值得存疑。倒是在《百叢·歷史卷,宋代淨土宗》一節有「禪僧長蘆宗賾著有《葦江集》」的記述。後在電腦網路上查得宗賾略歷如下:
宗賾﹙法名﹚,是淨土宗和雲門宗的高僧。湖北襄陽人,生於宋仁宗天聖二年﹙1027﹚,卒於宋哲宗元祐七年或十七年﹙1093或1103﹚。廿九歲時拜真州長蘆寺秀禪師為師,賜號慈覺。曾住法雲寺,又名法雲法秀。元祐間﹙1086──1093﹚主持長蘆寺,著《葦江集》,惟已亡佚。另外,在《百叢·宗派卷·附錄:禪宗傳法世系》裡,有位與曹洞宗同支的「長蘆清了」。看來,達摩應是在瓜洲附近的長蘆渡江北上的。而宗賾那本「內列種種佛事」的著作以「葦江」命名,應是取《詩經》的「一葦杭之」和達摩的「潛迴﹙過﹚江北」的雙重意涵。但因書已亡佚,我們已無法得知「一葦渡江」四字的創始者,究竟是宗賾?還是明朝那位臨濟宗的八十高僧?還是另有別人?
又據《百叢·歷史卷/書畫卷》兩書提到:元朝的大畫家趟孟頫﹙1254─1322﹚,先是撰刻了一塊「臨濟正宗碑」,而後又畫了一幅達摩盤坐在巨石上的「達摩像圖」。而明成祖朱棣,因為得助於僧人道衍﹙姚廣孝﹚的謀劃而奪得政權,所以在登基之後的永樂十五年﹙一四一七﹚,親撰了一部《神異傳》,用以樹立僧人優良的形象,並予以「神」化。如〈達磨傳〉說:「……師﹙達磨﹚知機不契,十九日遂去﹙離開﹚梁,折蘆一枝渡江。」過了幾十年後,少年皇帝明憲宗朱見深,於成化年間﹙1448──1487﹚,也繪製了一幅「達摩像圖」,把達摩踏在一根蘆葦上的「一葦渡江」的神僧神態,表現得「意盡形全」。依此看來,「達摩一葦渡江」的傳奇,很可能是由宗賾的《葦江集》開其端,朱棣踵其後塵,收進《神異傳》中,朱見深則以「達摩像圖」的方式來發揚光大。而大陸考古隊所發現的那塊「達摩一葦渡江」的碑刻,也可說是繼趙孟頫那塊「臨濟正宗碑」後,又一次為鞏固並凸顯臨濟宗在宗教界地位的宣示,同時,又是繼宗賾、朱棣、朱見深等之後的一次為達摩所做的「造神運動」。因為,古今中外,絕大多數的人都相信「神」。同時,古今中外,由人創造出來的政治和宗教都有爭權奪位的鬥爭。據《百叢·宗派卷》說:「南宋釋宗曉立慧遠、善導、法照、少康、省常、宗賾等為淨土傳承,志磬則改立慧遠、善導、承遠、法照、少康、延壽、省常為淨土傳承。」按:志磬是在公元一二六九年著的《佛祖統記》裡,剔除宗賾在淨土宗的傳承地位,距釋宗曉立宗賾為淨土宗傳承的時間,約有一甲子﹙?﹚而距宗賾著《葦江集》時,約一百五十年左右。於此,也可窺出禪宗「一花五葉」和「五家七宗」間,各門派勢力興衰和此消彼長的一點痕跡了。
綜上所述,「達摩一葦渡江」這個典故,在趣味上,恐不下於「嫦娥奔月」。而其語源,則毫無疑問地是在《詩經》「一葦杭之」和達摩「潛迴江北」的故事,並注入神化的想像所形成的源頭裡。前文說過,「達摩是人,不是某些人所想像中的『神』」。所以,當北宋末臨濟宗和淨土宗兩強並立之際,做為以「極樂世界西方淨土」為標榜的淨土宗傳承的宗賾,對發揚宗風並永續生存,自有期許。但要完成使命,就得把老祖宗達摩的「神主牌」抬出來。然而,神主牌人人會抬,若要能贏得信眾的愛戴與擁護,還要能抬得巧。宗頤應是精於群眾心理及抬神主牌的巧門的人。所以,當他在高舉達摩這塊神主牌的同時,就替達摩敷上了一層能引人入勝的「一葦渡江」的神異金粉。故當陸放翁過長廬時,長蘆寺莊的氣象仍然是「樓塔重複」,也可想見淨土宗在那百多年間的盛況了。然在宋亡以後,臨濟宗大概也否極泰來。由於志磬對宗賾志業的否定,和趙孟頫打出「臨濟正宗」的招牌,以及明朝兩位皇帝對達摩的大力宣揚,讓臨濟宗的「八十高僧」撿了個大便宜,在定山寺立了塊「達摩一葦渡江」的碑,這也是可能的。至此,美麗的神話,似仍可歸宗於美麗的神話。只是,在美麗的神話之外,我們也可以有一番凡人的認識和理性的瞭解之必要。
97/12/08 於台北中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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