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生明月
這段訪問錄音播出後,余敏打來越洋電話,她談了一些女兒的生活情況,打算月底返台。她問我菊花來信否?我說尚未收到。她問我給菊花寄了多少錢?我說美鈔一萬。余敏發了脾氣:「我不是叫你寄八萬麼?你為啥這麼小氣?」我說,寄多了那個小官僚打官腔,資本主義自由化,這豈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余敏卻不以為然,小彥是自己的骨肉,隨他去說吧!
菊花的信是兩月前從美國轉來的。
親愛的彥子、敏妹:
將近兩年沒通信,我卻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你們。敏妹上次來煙台,適巧搬家不久,不知住址,真是抱歉。她送我那麼多錢,讓我心酸難過。昨天,你們又從新加坡寄來美鈔一萬元,我真想把它原信退回,卻怕你們生氣、傷心。煙台的物價還算穩定,我花不了多少錢,只得暫時存在銀行,等你們來煙台再用吧!
彥子,你能和敏妹來煙台住麼?這兒空氣比較清新,交通便利,醫療條件也不錯,我盼望你們認真考慮一下。彥子,你從小吃苦受罪,漂泊了大半輩子,也應該有葉落歸根的打算了吧?俗話說得好: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時難。不少從台灣來的同胞,在煙台做生意,咱們資本少,開一家彥記豆腐作坊如何?一笑。
菊花 九月二十一日
我翻來覆去看菊花的信,禁不住悲從中來,熱淚盈眶。不錯,葉落歸根是炎黃兒女的傳統思想,我的根不是煙台,而是台灣,這個觀點絕非我數典忘祖,而是生活歷史累積的感情。若是我移居煙台,我怎能割捨這塊生活了數十載,度過大半輩子的土地?何況我的兒孫還住在這裡。如果我離開台灣,去煙台安度晚年,想念起台灣,我會嚎啕大哭的。
這些心底話,我不敢告訴菊花,即使告訴她,她也不能理解。我愛菊花,她不僅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是我最早的初戀情人;但是,歲月磨滅了少年時代質樸的愛情,我的心已產生複雜而矛盾的變化。我在中學演過日本作家菊池寬獨幕劇《父歸》,當父親回家時,孩子見到那個陌生的異地返家的男人,不但沒有親情,反而感到仇視。昔日戲言身後意,今朝都到眼前來。今天的煙台市委組織部長李小彥,豈不就是當年扮演男孩的我麼!
菊花的信,余敏看過後發出微笑,她只說煙台是一座美麗的海港都市,女作家謝冰心就是在煙台長大的。我理解余敏和我心裡的想法一樣,她能說什麼呢?
那晚,余敏到環亞飯店去喝喜酒,我撥電話去煙台和菊花聊天。
菊花,我跟妳商量一件事。
啥事?你說。
我接妳來台灣住幾個月,等妳住習慣了,咱三個人互相照顧,安度晚年,行唄?
不行。俺離不開孫子。再說,俺從來沒坐過飛機,害怕。
石頭這孩子有女朋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