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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 赤崁行

發布日期:
作者: 章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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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六四九年五月十八日,星期二
夫洛伊特號進港,從大員(台灣)帶回沙糖二四二五箱。據大員長官歐沃德報告,韃靼人(清)已控制中國,沿海零星反抗勢力多為一官(鄭芝龍)舊部,一官長子國姓爺,憑其父親餘蔭,及接收其父海上貿易系統所獲錢財,可能成為反抗勢力領袖。歐沃德推測,反抗勢力如在沿海島嶼無法立足,或驅逐韃靼人無望,不無可能圖謀大員,公司應多派駐軍,預作防範。──《巴達維亞城日記》(作者摹擬)﹝註﹞
清順治六年四月初八(一六四九年五月十八日),一艘搭載三十七名乘客的雙桅雙帆的帆船從泉州安海出航,乘客們個個衣衫襤褸,只有一位二十七、八歲的青年衣著整齊,辮子也梳理得整整齊齊。他身裁高大,眉宇出奇的俊秀,卻又透露著一股英武之氣。
船駛出港口不久,那些從未出過海的襤褸漢子,大多坐在甲板上發呆,只有那位青年若無其事地扶著船舷觀賞風景。
﹝註﹞荷蘭文獻《巴達維亞城日記》、《熱蘭遮城日誌》均缺一六四九年,凡注明「作者摹擬」,係依據兩書體例杜撰而成。往後不另註釋。
在台灣海峽行船,從農曆四月到九月,只要沒有颱風,海上通常風平浪靜。九月以後,東北季風強勁,特別是跨越黑水溝時,風勢加上潮湧,很容易翻船。所以船家喜歡夏季行船,四月間颱風很少發生,東北季風已歇,西南季風已起,可說是最理想的月份。
海上行船,順風可遇不可求,通常只能利用偏風或橫風,只要調整風帆,除了逆風,各種風向的風都可利用。這時西南季風已起,雙桅帆船利用橫風向南航去,約半頓飯功夫,碼頭上的行人、騾馬已看不清了。
西南季風颳得風帆冽冽作響,船離岸越來越遠了。那位青年乘客正觀賞著逐漸縮小的陸地,突然聽到其他乘客紛紛嚷道:「有船!有船!」青年返身向前望去,隱約可以看到十幾艘船。眾人正嚷嚷著,船老大趕緊取出千里鏡,仔細望了片刻,舒口氣說:「是國姓爺的船!」
船老大將一面繡著斗大「鄭」字的旗子,插在船頭。自從鄭芝龍雄霸海上,從內地港口出航的貿易船,經過台灣海峽都得向他的「海路五商」繳交「牌餉」(規費),否則休想順利出海。順治三年,鄭芝龍降清,鄭家的船隊仍往來日本、南洋,海路五商也在運作。船老大的這艘船已繳過牌餉,不會受到鄭家阻攔。
船上的襤褸漢子,都是些無知無識的窮苦農民,他們雖不識字,但也都知道國姓爺的名號。那位青年聽說是國姓爺,眼睛不禁一亮,他此行的目的,正是為光復大業略盡棉薄。
得知遠處那些船不是海盜船,大家都放心了,襤褸漢子或蹲或坐,在甲板上東拉西扯,話題總離不開他們的家鄉,和他們即將要去的台灣。有人說,台灣是瘴癘之地,十個人去,頂多只有五個人能活下來。有人說,土番兇惡無比,殺了人就割下頭來。有人說,台灣很容易生活,河裡盡是魚蝦,隨便一撈,就可以飽餐一頓。……正說得高興,忽然聽到船老大吆喝:「開飯了!」
船老大一家四口靠這艘船營生,他老婆一天到晚忙著為大家準備飯食,兩個兒子幫他操持船上的大小事務,忙得一刻也不得閒。另有幾名水手,幫忙做些粗重的雜活。
水手搬出一筐子粗碗,接著又抬出一個大木桶,糙米飯的香味從木桶裡冒出來。船老大發給每人一個水缽大小的粗碗,高聲說:「碗自己保存,打破就不發了!」接著每人打一碗糙米飯,發半根醃蘿蔔,大家捧著粗碗蹲坐在飯桶附近,又邊吃邊聊起來。
衣著整齊的青年最後過來,船老大遞給他一個粗碗,指著飯桶說:「以後要早點來,你看,只剩不到半碗飯了。」青年笑笑,說:「我不餓,半碗足夠了。」青年的漳州詔安腔閩南語,使船家不禁多打量他幾眼,船家早已看出他與眾不同,想不到連籍貫也和大家不一樣。
那些襤褸漢子,全都是泉州人,他們借貸拼湊地付出一兩銀子船資,希望到台灣賭賭運氣。那位青年衣著整齊,帶著不少行李,顯然不是到台灣討生活的。船家每年都往來台灣好幾趟,從未搭載過這樣的乘客。
「你叫什麼?也是到台灣打工的嗎?」船家問。
「我叫萬大明。聽說台灣有位郭大爺,我想投奔他。」青年回答。
「你說的一定是郭懷一郭大爺了。」船家說:「他跟過鄭芝龍,現在是台灣的富戶,他弟弟當紅毛仔的翻譯,和我認識,到了台灣,可以為你引薦。」
萬大明說聲謝謝,捧著半碗飯走到船尾。他一面吃,一面思想著此行要見的郭懷一。他早就聽說,鄭芝龍身形高大、像貌堂堂,數十名隨扈身形都和他相近,穿著也和他一模一樣,讓人無法分辨。在這幾十名隨扈中,以郭懷一等八人武功最高,號稱八大護衛。他還聽說,鄭芝龍有五百名親兵,個個以一當十,驍勇善戰……。從江湖傳言中,萬大明已大致可以揣摩出郭懷一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那半碗飯很快就吃完了,萬大明把碗筷放在甲板上,扶著船舷觀望海景,這時海岸線只剩青山一髮,根據他的經驗,再過片刻,就什麼都看不見了。去年他走過一趟暹羅,不久以前才從暹羅回到漳州,對他來說,乘船出海已不是什麼新鮮事。
萬大明又想起鄭芝龍為了保住龐大家業,帶領五百親兵降清的事,結果清廷把他挾持到北京,五百親兵被編入清軍,其中一名將領施琅,編入以「嘉定三屠」惡名昭彰的明降將李成棟軍中。施琅在李軍中不能施展,去年秋投到國姓爺麾下。當他從暹羅回到漳州,才知道施琅已來過一趟詔安,兄弟們大多不齒施琅,但他們大哥已做了決定……
萬大明正在沉思著:到了台灣如何說服郭懷一,幫助自己完成一件大事,突然被一陣嘈雜聲驚醒,回頭一看,只見兩名襤褸漢子不知何故爭吵起來,個子高的那個挽起袖子咆哮:「幹你娘!怎樣?要打架嗎?」個子矮的不甘示弱,吼道:「幹你老母!要打就打!」一時有人勸架,有人幫腔,場面越來越火爆。
當時前往台灣打工的農民,除了勞苦大眾,還有不少在家鄉待不下去的地痞流氓,這些人不論到什麼地方都不安份。儘管甲板上已經劍拔弩張,船家似乎司空見慣,完全不加理睬。
萬大明看不過去,快步走過去勸道:「大家都是到台灣討生活的,以後還會見面,不要傷了和氣。」
萬大明一開口,不少襤褸漢子聽出他的口音,紛紛脫口道:「漳州仔!」
閩南一帶地方意識強烈,漳州人和泉州人只是口音不同,但一向涇渭分明。大個子怒目而視:「漳州仔,沒你的事,給我走開。」
矮個子更毒:「我還以為是啞巴!原來是漳州仔!」
萬大明雙手疾出,右手扣住矮個子的喉嚨,左手抓住高個子的辮子,他的動作快如閃電,兩人還沒反應過來,已被雙雙制住。
「漳州仔打人──」萬大明一用勁,矮個子再也說不出話來,接著左手一緊,把高個子拖到面前,厲聲對兩人道:
「叫你們不要打,你們不聽,要是再打,我就不客氣了!」說著陡然放開雙手。
矮個子被掐得蹲在地上不停地咳嗽,高個子趴地一聲閃在地上,其他勸架或幫腔的人都傻在一旁。萬大明高聲對大家說:
「出門在外,就不能再分什麼泉州人、漳州人。我是漳州人,你們是泉州人,除了口音,大家有什麼不同?到了台灣,大家必須互相幫助,像他們兩人,為了點小事就爭得你死我活,紅毛仔會看得起我們嗎?」
俗語說,不打不相識,萬大明露了一手,大家反而喜歡和他接近,叫他「漳州大仔」(老大)。特別是打架的兩個漢子,對他更是敬若神明。船家也沒想到萬大明有這等身手,常藉機套他的話,但萬大明什麼也不說,讓船家既感到好奇,又感到莫測高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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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桅帆船離岸越來越遠,陸地已完全看不見了。不論朝哪個方向望去,都是海天相連。要不是太陽掛在天際,真不知航向何方。
萬大明習慣獨自一人站在船頭觀望風景,或站在船頭看書,他和那些莊稼漢子無話可說,索性和他們拉開距離,讓自己更為獨立自在。他隨身攜帶的《太白詩鈔》和一本用拉丁文寫的漢文手冊,成為旅途最知心的伴侶。
順治三年(西元一六四五年),耶穌會會士穆尼閣﹝註﹞來到澳門,翌年從澳門北上,途經漳州時,萬大明曾師從穆尼閣數月,除了知道了若干外洋知識,還迷上了算學。穆尼閣告訴他,學習西學,先得學習拉丁文,穆會士送給萬大明一本澳門教會編輯、供教士們學習中文日常用語的手冊。萬大明天資聰穎,自修了兩三年,簡單用語已大致能夠掌握。
﹝註﹞:穆尼閣,波蘭傳教士,順治三年(一說五年)來華,是將對數及哥白尼學說引入中國的第一人。
帆船乘著橫風指向西南,正行駛著,忽然海天相接處出現了一道黑影,船老大取出千里鏡,觀望了一會兒,眉頭越皺越緊。大夥看出船老大的表情不對,也跟著緊張起來。
「是艘洋船。」船老大放下千里鏡:「是哪國的還看不清楚。」
洋船乘著順風航向東北,雙桅帆船利用橫風航向西南,彼此的距離迅速拉近,只過了半頓飯功夫,船老大已從千里鏡裡認出那是艘西班牙船。當時國人稱西班牙為佛朗機,只有極少數熟諳外情的人,才知道佛朗機就是西班牙。
西班牙船!萬大明記起穆尼閣說的,西班牙和葡萄牙原是一個國家,都信奉天主教。他在澳門見過葡萄牙人,不免興起見識一下西班牙人的念頭。
西班牙人本來據有台灣北部一帶,後來荷蘭人的勢力越來越大,西班牙人經營呂宋已感到人力不足,只好將地盤拱手讓給荷蘭人。
自從西班牙人被荷蘭人逐出台灣,就經常劫掠前往台灣的中國商船,荷蘭人也經常劫掠到呂宋的中國商船。船老大認出洋船的身份,長嘆一聲,吩咐兩個兒子和水手把艙底的絲綢和瓷器、茶葉搬一部份到甲板上,當時瓷器通常用茶葉襯墊,可說一舉兩得。
「夭壽(閩南語)!」船老大憤憤地說:「怎麼一出海就遇上佛朗機鬼子,真衰(閩南語,倒楣)啊!」
原本在甲板上談天說地的莊稼漢子,霎時變得鴉雀無聲,他們並不知道什麼是佛朗機,但一聽說是艘洋船,就嚇得三魄去了兩魄,當時在一般鄉愚心目中,洋人和妖魔鬼怪幾乎劃上等號。萬大明看出情形不對,走向拿著千里鏡不停瞭望的船老大。
「他們會行搶嗎?」
「和搶差不多啦!」船老大無奈地說:「他們會讓你交一部份貨給他們,象徵性地給一點點錢。洋人各國有個約定,官方的船不能在海上搶劫,但他們付給我們的錢只是意思意思,和搶有什麼不同!」
「不答應他們呢?」
「那就可能真的搶了。海上又沒有其他船隻,一砲把你轟沉,死無對證,你到哪兒申冤?」
西班牙船距離他們越來越近,洋船又高又大,張掛著無數風帆,船舷上更有兩排砲眼,看來格外心驚。
大海廣闊,即使相向而行,也是各走各的,除非一方發出信號──如求救,否則彼此不會靠近。但那艘西班牙船顯然衝著他們而來,彼此的距離一再拉近。洋船速度較快,又是順風,逃避已來不及,船老大只好硬著頭皮維持原有的航向。
轉眼功夫,那艘西班牙船距離他們只剩一箭之遙,船體顯得更為高大,砲眼看得更為清楚,大家的恐懼感更厲害了。這時西班牙船突然調轉船頭,以同一個方向和他們逐漸靠近。船老大說得不錯,西班牙鬼子要來強的了!
西班牙船開始收起部份風帆,讓速度減慢,當兩艘船速度相若時,已近到可以喊話的程度。洋船上的洋人揮舞著帽子,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兩船繼續靠近,當相距約幾十步的時候,洋船上忽然擲過來幾副鉤爪,硬將他們的船拉過去。
雙桅帆船一被拉到洋船跟前,霎時一群帶刀的洋兵沿繩飛盪而下。洋船比雙桅帆船高了好幾丈,他們卻能輕巧地著地,把那些莊稼漢子嚇傻了。
帶頭的洋兵望望擺在甲板上的絲綢和瓷器,傲慢地拿出兩個墨西哥銀幣,扔到船老大跟前,算是完成「交易」。這時,從洋船上伸過來一根起重吊桿,上頭掛個筐子,有人操作絞盤,吊貨的筐子緩緩降下。洋兵把絲綢和瓷器、茶葉搬進筐子裡,只一會兒工夫,就被吊上洋船。
帶頭的洋兵似乎嫌少,要到艙裡查看,船老大哀求他不要進艙,洋兵拔出刀來威脅,船老大只好退讓,當洋兵將要走向艙門時,突然閃出一道人影,擋在前面,這人正是萬大明!
洋兵沒想到有人敢擋他們,不禁愣了一下,當他看清對方赤手空拳,就舉起刀來作勢,萬大明巋然不動,洋兵揮刀砍下,萬大明不退反進,不知怎的,刀已落入他的手中。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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