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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小圓舞曲

發布日期:
作者: 黃昌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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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戕
砰──
「擎天呼叫,擎天呼叫,急call醫生待命,三分鐘後抵達……」
飄雨暗夜裡,東北季風冷颼颼地灌進了高粱田旁的防空堡瞄準孔,陣地內傳出陣陣的哀嚎咆哮聲。
鮮血汩汩噴湧而出,濺灑了牆面、地板等軍事要塞的結構體,腥紅血液味讓人驚駭。六五K2步槍被逐漸乾黑血漬吞沒,像陷入流沙裡,等待消失。
「忍著點,兄弟!你沒事的,馬上帶你到醫院……軍醫到了沒?醫──護──兵……」
連長雄渾的嗓音漾開,在銅牆鐵壁的偌大空間內迴盪著,三十出頭的他,即便在部屬生死交關之際,仍鎮定異常,指揮若定的調集行伍,表情一如76mm防空砲般的剛猛冷冽。
淒風苦雨中,望斷天涯路。
救護車疾駛出尚義機場旁的威武營區,直奔咫尺之遙的花崗石醫院,搶救因小腿槍傷,失血過多即將失去意識的新兵李家雄。
◎尋覓
立冬,朔風肆虐猖狂。
一輛黑頭轎車緩緩駛抵「海印寺」旁的一排古厝。甫停妥車輛,身著鐵灰色西裝,戴著黑色太陽眼鏡的司機下車,畢恭畢敬開啟右後車門,裡頭的洪興紡織少東拄著金屬柺杖下車,一步步踩踏在這塊十七年前曾造訪過的淨土,重溫舊夢。
循著戶政事務所提供的地址,以及隱約模糊的印象,這名東台灣大地主之子展開了尋「親」之旅,找尋當年服役期間的一名恩人的先生、一位永遠的摯友的丈夫,讓感激之情獲得宣洩出口。
整排古厝大門斑駁,鐵鏽滿佈,紅漆剝落地面,留下了無情歲月痕跡,每戶門前還插著一根旗桿,撐起隨風飄揚的國旗。
「叩叩……叩叩叩叩……」
出來應門的,是一位拄著柺杖、年近八旬的老翁。
「請問,這裡是『金』宅嗎?」
「先生,您找誰呀?」
「您好,我姓李,您夫人是我的再造恩人……」(遞上名片)少東說明來意後,老翁延請客人入內。
「你在外面等!」(少東示意司機)
「我一個人住,客廳很亂,不好意思,請隨便坐。」
「軍中服役,是人生的轉捩點。有機會認識沈媽媽,她的恩情,一輩子不敢或忘……」洪興少東娓娓道來。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誦經機不停播放著拔苦予樂的佛陀聖號,香煙裊裊飄散在低矮客廳裡。
(咳……咳咳……咳咳咳……)
白髮蒼蒼,老翁戴起粗黑框老花眼鏡,一手拾起玻璃酒杯小酌陳年高粱,一手輕撫亡妻的遺照,影中人笑得燦爛如昔,雖然這已是十七年前的往事了。
少東暢所欲言,拼湊起年少輕狂片段,勾勒出沈媽媽不為人知、視病猶親、熱心助人的一面。
◎解脫
李家雄少東為家中獨生子,自幼飽受父母溺愛,養尊處優,不食人間煙火。但這也造就了他在入伍服役後必然的「群體生活不耐症」。下部隊後,情況更每下愈況。
「李家雄,金門防砲司令部野戰二營……」台下一陣歡聲雷動,掌聲不斷,因為外島「金馬獎」簽又少了一支。
抽中了外島簽,他腦海一閃而過,倏地興起了逃兵的念頭──本少爺才不去什麼鬼離島地方,鳥不生蛋的,縱情享樂才不枉此生。
但即便家大業大,家族叱吒一方,李家雄仍不敵一紙徵兵令的最後通牒。
從臺灣本島至金門當兵,越過了臺灣海峽的藩籬,在無垠天邊的家長權勢無法恩澤孩子,使得少不更事的李家雄變得更加躁動不安,成天疑神疑鬼的,彷彿有人亟欲加害於他。
選擇自我傷害一途,是李家雄跳脫軍旅生涯的天真想法。
「站哨時的配槍與實彈,成了助我解脫窘境的唯一工具,我算計著:用錢無法打通關節,若弄瘸了一隻腿,回鄉之途應不遠矣,提早離營便如探囊取物,誰會要一名跛腳之徒執干戈以衛社稷呢?」
摸著隱隱作痛、肌肉萎縮略微蜷曲的右小腿,少東回憶:「步槍子彈貫穿了腿部,X光片子下呈現粉碎性骨折;如果我過不了二十四小時的第一道難關考驗,肌肉組織持續壞死,醫生就要進行截肢手術,以保全性命……」
靠坐在先總統蔣公「忠黨愛國」書法題字底下,老翁一臉疑惑的聆聽著。陽光斜射進屋內,玻璃櫥櫃內擺飾的陸軍中校軍階牌兀自發亮著。
當時,在花崗石醫院擔任義工的沈媽媽,第一時間聽聞有新兵受了槍傷,立即從一般病房奔赴加護病房外頭,雙手合十默禱,祈求佛菩薩顯靈,保佑年輕人度過險境。
「你醒來了,年輕人。」沈媽媽在病榻一旁不停地禱念大悲咒,合掌的手心、手背盤繞著金黃色的一串琉璃佛珠,在微弱日光燈的襯托下,她像極了慘白病房裡的一尊佛菩薩身影。
李家雄微微張開雙眼,床頭光源刺入瞳孔,眼睛旋即又闔上,身體下部的劇烈疼痛,讓他感到莫名的恐懼與徬徨。
「妳、是、誰?……哦,我沒死?……這裡是醫院嗎?我爸媽呢?……」(眼淚流淌而下)
「噓……,小聲點!我姓『沈』,醫院的人都叫我沈媽媽。剛才你連長和幾名憲兵隊的人都來探視你,現在可能還在門外頭商量著。有什麼需要,也可以跟我說,當義工快十五年了,醫院內外環境都十分熟悉……」
不待沈媽媽說完,刺痛撕裂感如箭矢穿心,李家雄陷入昏厥,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又甦醒過來。
他痛苦地睜開眼睛,但眼前碩大熟悉的身影震攝住欲言又止的人兒。
「李、家、雄!給我搞什麼飛機呀!想死,還不容易嗎?別在我連上鬧事,要判軍法知不知道,到時,你就有當不完的兵了……」連長板起撲克臉孔,一陣嚴厲斥責,他羞赧得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連長義正詞嚴破口教訓後,便憤怒不平的離去,恨鐵不成鋼。
在接下來的六個多月療傷期,連上弟兄無一人前往探視李家雄,他在防砲連沒有朋友,一個都沒有。
但在花崗石醫院裡,他卻意外獲得了忘年之交,備受呵護。
◎施比受更有福
這天午后,護士們依舊按時交班,遵照醫囑,為受槍傷的李家雄敷藥更換點滴瓶及尿袋,注射消炎抗生素針劑,並記錄傷口變化;縫了六十幾針的傷口即便拆了線,仍像不規則的海星爪,緊緊貼附在小腿上,烙印下難以抹滅的愚蠢行為標記。
「沈媽媽,麻煩您了!護理站人力近期不夠調度,醫師交代1392房病人要持續做復健,請幫忙帶至醫院門口外廊道,以助行器作步行運動,每日午后一次,每次三圈……」護理長親切說明著。
擁有護士背景的沈媽媽,只要天空放晴,必然陪著李家雄一步一步的邁向復健之路,即使天公不作美,也機動地改在中庭走道練習,務必給患部肌肉有伸展鬆弛的機會,訓練肌耐力與毅力。
「無論是患部或正常部位,都要均衡運動,再針對受傷腿部加強應力訓練,舉上擺下轉動,但不要硬拉或久站,膝蓋受力平均,才不會傷到關節與韌帶……」
沈媽媽露出一貫的笑容,柔情似水的叮嚀、陪伴、示範著正確的舒展姿勢,漸漸地融化了一顆頑固的心,安撫一個漂泊的靈。
義工媽媽扶持病患的景象,在落日餘暉下,拉長的剪影就像一幅母子互動圖,吸引了路過民眾的眼光,扣人心弦。
「家雄,吃苦當作吃補!沒什麼啦。我父親在八二三砲戰時,戰死沙場,為國捐軀,留下妻子及三個嗷嗷待哺的小孩。母親獨力撫養孩子長大成人……我們家三姊妹都嫁給軍人,這是很光榮的事情。你瞧,那青天白日的軍徽底下,軍人用生命成就大愛,捍衛疆域國土,拋頭顱、撒熱血,國族才得以延續呀。你說是吧!」
「當時認為義工媽媽在說教,沒什麼理會,」少東哽咽,說:「雖然,她不會哭得稀巴爛,或者如父權思想作祟般,對我咆哮吆喝、頤指氣使的,但心想,她也跟爸爸媽媽,甚至是連長一樣,只愛說些大道理,我打從心底不服。」
「但是,就算無禮冒失,任意取鬧,沈媽媽仍不厭其煩,苦口婆心的灌輸為人處世態度,我母親才不會這樣對我……」少東眼眶泛紅,鼻涕眼淚不聽使喚地滾落竄出了。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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