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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小圓舞曲

發布日期:
作者: 黃昌彬。
點閱率:8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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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翁打斷了獨白局面,輕緩地放下了手中的照片相框,逕自站起來點了一根菸,用力地吸了一口,尼古丁與菸焦油等物質起了物理作用,在胸腔內驅走寒意,一吐氣,混同著二氧化碳,通通被排出體外。老翁道:「我對你,有印象。內人曾三番兩次提到,還說你長得像她英年早逝的堂弟,如今看來,果真不假!」
「你等等!」(咳咳……)移動略顯遲緩的身軀,老翁轉身踱步入書房內,少東耳際傳來翻箱倒櫃雜音,狐疑地等候著,轉眼間,十分鐘悄悄地溜走了,他忍不住大聲詢問:「需要幫忙嗎?金先生。」
一手扳開簾幕墜子,老翁緩緩探出頭來,蹣跚往破舊黑色條紋沙發走去,手裡還拎著一袋東西;待端坐妥當,放下了柺杖,老翁伸手入袋內,取出幾本書籍,用嘴巴大力地吹了幾口氣,灰塵蛛網四散竄飛,惹得少東鼻子搔癢,不經意的打了一個噴嚏。
「不好意思!」少東用手帕摀著口鼻,深怕再次發作。
「沒關係。」老翁仍低頭在袋中繼續搜尋,反射動作也似地答應著。
「這幾本書,有印象嗎?」老翁用食指與拇指挾住書本,舉高提示。
少東猛點頭。他雖隔著約四尺之遙,仍能清楚看見泛黃的書皮封面,上頭斗大的毛筆字跡寫著:「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佛說父母恩重難報經」、「大悲咒」……
「這都是沈媽媽最常看的幾本佛經,並曾在我病床邊誦念,講解佛教奧義。」
「這幾本書是內人堂弟生前禮佛禪修時的工具書。沒有信仰的她,在親人驟逝之後,開始潛心翻閱,似乎在其中悟出一些道理來了。每每她從醫院返家,若巧遇休假的我,必然會講授一些佛經領悟,直覺妻子有慧根,我也同意退休之後,晚年一同出家學佛的想法,但這些,都只能成回憶了。她從沒入我夢來相會,不知在極樂世界那邊過得好不好……」一團煙霧上騰,瀰漫了老翁頭頂方圓,思念愛妻之情溢於言表。
◎福報滿人間
「這是什麼?」
少東掏出口袋裡一封信件,輕手攤開,連同一張收據,遞給老翁過目。
「這是我老婆的字跡呀!工整娟秀,瘦骨嶙峋,一如其人。」
(……捐贈新臺幣十萬元整予少年之家 沈瓊林 筆)
老翁一怔,楞了一會兒。
少東道:「我住院期間,有一天,沈媽媽高興地告訴我,透過平面媒體報導,得知臺灣後山偏遠部落,有一群年輕人需要社會大眾援助,幫忙就學、就醫等……發願把平日積蓄捐出,幫助誤入歧途的失學青少年,請我退伍回臺灣後,到花蓮玉里鎮山地部落跑一趟,親自將善款捐給那兒的牧師,並囑咐我爾後事業有成之日,再面交收據。」
「那為什麼……」
「金先生,先別急,請聽我說。」
「我照做了,但不是用沈媽媽辛苦節省下來的買菜錢,而是以我的一點心意來支應。收據上的捐款人欄位,受贈機構仍是填寫『沈瓊林』,這是我對她的一點兒敬意,九牛一毛,不算什麼!如今,我飛黃騰達,前來實踐諾言,親自走訪金門一趟,希望將收據及善款遞交(還)給她,誰知世間無常,她竟不幸因車禍驟逝。」
「印象中,沈媽媽瘦弱矮小,有些駝背,一頭烏黑捲髮,一襲粗布素衣,虔誠向佛,彷彿鄰家的長輩般親切誠懇,待人接物應對得宜,深受醫院員工的喜愛。我……永遠忘不了她陪我在花崗石醫院外頭做復健的場景,一步一步引領我向善,期勉事業有成之後,要記得回饋孕育我們的國家,親友,乃至不認識的陌生人。」
老翁紅了眼眶,頻拭淚,道:「唉……她就是這樣,凡事都先想到別人的需要,先設法滿足弱勢者的期望,就算自己餓著肚子,也無所謂!醫生說營養不均衡、過度勞累,對她的血壓及心臟很不好,尤其,被診斷出罹患糖尿病,卻還堅持每天到醫院做義工服務,也不先把自己身子養好……」
在緬懷親人、恩人的氛圍中,少東忽地從西裝外套內抽出一張支票交給老翁。
「你這是幹什麼?」、「把我當成什麼呀?」
少東懇切的說:「您誤會了!金先生,想麻煩您幫一個小忙。請與我一同出席鎮上的『義工』國小落成啟用典禮,擔任貴賓……這張一億元支票,是作為興建學校的經費,想請您親手交給校長,未來,學校設立的圖書館將以沈媽媽之名來命名,格外有意義。」
原來,金湖鎮教育單位最近為了新建小學的地方自籌款傷透了腦筋,希望能獲得外界奧援,減輕地方教育建設的負擔,讓中央有限的分配額能夠優先運用到改善軟體教學設施上,提升學習環境品質。
正好,鎮上前幾任的國小校長跟洪興紡織創辦人是舊識好友,得知消息後,便囑咐中生代接班人李家雄帶著滿滿的慰問與鉅額善款前來,希望為地方興學貢獻棉薄之力,並藉以感謝「在地人」對李家接班人曾經提供的援助。
「教育乃百年大計,苦不能苦孩子。」少東信誓旦旦表示。
「李先生,我代替所有鎮民,謝謝您的愛心,謝謝!」老翁聲淚俱下。
「別這樣,我會折壽的,金先生快請起!」
半年後,金湖鎮義工國小圖書館前,矗立著一座和藹可親的女性半身雕像,乃出自於臺灣知名石雕大師之手,栩栩如生,活靈活現的把沈媽媽神韻完整地呈現出來,她生前希望資助地方教育的夢想,獲得了進一步的落實,在鎮上傳為美談。
「瓊林」圖書館每當沐浴在夕陽餘暉底下,顯得金碧輝煌,建築物影子並隨著西沉陽光角度挪移,映照出碩大雞心樣貌;兒童們於館前嬉戲玩耍,家長陪同沉浸童年時光,倦鳥歸巢低空慢飛,環形田徑跑道上人影穿梭重疊,親子追逐或停留在盪鞦韆、溜滑梯、單槓、蹺蹺板、籃球場、排球場……欲罷不能,交織成一幕和諧的浯島生命小圓舞曲。
金先生常來,常來義工小學擔任義工。
他常在妻子雕像前佇立良久。
良久。(下)
◎黃昌彬
老翁打斷了獨白局面,輕緩地放下了手中的照片相框,逕自站起來點了一根菸,用力地吸了一口,尼古丁與菸焦油等物質起了物理作用,在胸腔內驅走寒意,一吐氣,混同著二氧化碳,通通被排出體外。老翁道:「我對你,有印象。內人曾三番兩次提到,還說你長得像她英年早逝的堂弟,如今看來,果真不假!」
「你等等!」(咳咳……)移動略顯遲緩的身軀,老翁轉身踱步入書房內,少東耳際傳來翻箱倒櫃雜音,狐疑地等候著,轉眼間,十分鐘悄悄地溜走了,他忍不住大聲詢問:「需要幫忙嗎?金先生。」
一手扳開簾幕墜子,老翁緩緩探出頭來,蹣跚往破舊黑色條紋沙發走去,手裡還拎著一袋東西;待端坐妥當,放下了柺杖,老翁伸手入袋內,取出幾本書籍,用嘴巴大力地吹了幾口氣,灰塵蛛網四散竄飛,惹得少東鼻子搔癢,不經意的打了一個噴嚏。
「不好意思!」少東用手帕摀著口鼻,深怕再次發作。
「沒關係。」老翁仍低頭在袋中繼續搜尋,反射動作也似地答應著。
「這幾本書,有印象嗎?」老翁用食指與拇指挾住書本,舉高提示。
少東猛點頭。他雖隔著約四尺之遙,仍能清楚看見泛黃的書皮封面,上頭斗大的毛筆字跡寫著:「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佛說父母恩重難報經」、「大悲咒」……
「這都是沈媽媽最常看的幾本佛經,並曾在我病床邊誦念,講解佛教奧義。」
「這幾本書是內人堂弟生前禮佛禪修時的工具書。沒有信仰的她,在親人驟逝之後,開始潛心翻閱,似乎在其中悟出一些道理來了。每每她從醫院返家,若巧遇休假的我,必然會講授一些佛經領悟,直覺妻子有慧根,我也同意退休之後,晚年一同出家學佛的想法,但這些,都只能成回憶了。她從沒入我夢來相會,不知在極樂世界那邊過得好不好……」一團煙霧上騰,瀰漫了老翁頭頂方圓,思念愛妻之情溢於言表。
◎福報滿人間
「這是什麼?」
少東掏出口袋裡一封信件,輕手攤開,連同一張收據,遞給老翁過目。
「這是我老婆的字跡呀!工整娟秀,瘦骨嶙峋,一如其人。」
(……捐贈新臺幣十萬元整予少年之家 沈瓊林 筆)
老翁一怔,楞了一會兒。
少東道:「我住院期間,有一天,沈媽媽高興地告訴我,透過平面媒體報導,得知臺灣後山偏遠部落,有一群年輕人需要社會大眾援助,幫忙就學、就醫等……發願把平日積蓄捐出,幫助誤入歧途的失學青少年,請我退伍回臺灣後,到花蓮玉里鎮山地部落跑一趟,親自將善款捐給那兒的牧師,並囑咐我爾後事業有成之日,再面交收據。」
「那為什麼……」
「金先生,先別急,請聽我說。」
「我照做了,但不是用沈媽媽辛苦節省下來的買菜錢,而是以我的一點心意來支應。收據上的捐款人欄位,受贈機構仍是填寫『沈瓊林』,這是我對她的一點兒敬意,九牛一毛,不算什麼!如今,我飛黃騰達,前來實踐諾言,親自走訪金門一趟,希望將收據及善款遞交(還)給她,誰知世間無常,她竟不幸因車禍驟逝。」
「印象中,沈媽媽瘦弱矮小,有些駝背,一頭烏黑捲髮,一襲粗布素衣,虔誠向佛,彷彿鄰家的長輩般親切誠懇,待人接物應對得宜,深受醫院員工的喜愛。我……永遠忘不了她陪我在花崗石醫院外頭做復健的場景,一步一步引領我向善,期勉事業有成之後,要記得回饋孕育我們的國家,親友,乃至不認識的陌生人。」
老翁紅了眼眶,頻拭淚,道:「唉……她就是這樣,凡事都先想到別人的需要,先設法滿足弱勢者的期望,就算自己餓著肚子,也無所謂!醫生說營養不均衡、過度勞累,對她的血壓及心臟很不好,尤其,被診斷出罹患糖尿病,卻還堅持每天到醫院做義工服務,也不先把自己身子養好……」
在緬懷親人、恩人的氛圍中,少東忽地從西裝外套內抽出一張支票交給老翁。
「你這是幹什麼?」、「把我當成什麼呀?」
少東懇切的說:「您誤會了!金先生,想麻煩您幫一個小忙。請與我一同出席鎮上的『義工』國小落成啟用典禮,擔任貴賓……這張一億元支票,是作為興建學校的經費,想請您親手交給校長,未來,學校設立的圖書館將以沈媽媽之名來命名,格外有意義。」
原來,金湖鎮教育單位最近為了新建小學的地方自籌款傷透了腦筋,希望能獲得外界奧援,減輕地方教育建設的負擔,讓中央有限的分配額能夠優先運用到改善軟體教學設施上,提升學習環境品質。
正好,鎮上前幾任的國小校長跟洪興紡織創辦人是舊識好友,得知消息後,便囑咐中生代接班人李家雄帶著滿滿的慰問與鉅額善款前來,希望為地方興學貢獻棉薄之力,並藉以感謝「在地人」對李家接班人曾經提供的援助。
「教育乃百年大計,苦不能苦孩子。」少東信誓旦旦表示。
「李先生,我代替所有鎮民,謝謝您的愛心,謝謝!」老翁聲淚俱下。
「別這樣,我會折壽的,金先生快請起!」
半年後,金湖鎮義工國小圖書館前,矗立著一座和藹可親的女性半身雕像,乃出自於臺灣知名石雕大師之手,栩栩如生,活靈活現的把沈媽媽神韻完整地呈現出來,她生前希望資助地方教育的夢想,獲得了進一步的落實,在鎮上傳為美談。
「瓊林」圖書館每當沐浴在夕陽餘暉底下,顯得金碧輝煌,建築物影子並隨著西沉陽光角度挪移,映照出碩大雞心樣貌;兒童們於館前嬉戲玩耍,家長陪同沉浸童年時光,倦鳥歸巢低空慢飛,環形田徑跑道上人影穿梭重疊,親子追逐或停留在盪鞦韆、溜滑梯、單槓、蹺蹺板、籃球場、排球場……欲罷不能,交織成一幕和諧的浯島生命小圓舞曲。
金先生常來,常來義工小學擔任義工。
他常在妻子雕像前佇立良久。
良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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