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樹梅的求學與拜師
在林樹梅上論水利書不久,周凱以疾卒於臺灣。林樹梅曾作《書周芸皋夫子遺像後》。周凱臨終,將遺著託付給林樹梅。林樹梅《哭芸皋夫子》四首也提到此事。還在周凱在世之時,道光十六年(1836)九月,林樹梅在福州就校刻了周凱父周濂(1750-1815)、高澍然父高騰(1749-1807)的合集。周濂有《草草園詩集》,高騰有《九皋草堂文》、《鷇音初集》。周凱過世,林樹梅校刻周凱遺集更是不遺餘力。周凱卒後兩年,即道光十九年,其主纂的《廈門志》刊刻;卒後三年,其《內自訟齋文集》刊刻。《內自訟齋文集》的刻印,林樹梅籌集印書資金,費了不少精力。林豪《澎湖廳志》:「金廈門下士林樹梅輩議刻《內自訟齋文集》,鳩資助費。廷蘭銳身自任,移書臺地同門生施進士瓊芳等曰:「吾師素負知人愛士,目今此事宜各盡心力,庶彰吾師之明;豈可諉之樹梅、使私為己責哉?」同門蔡廷蘭認為,這件事是周凱門生大家的事,不能推諉讓林樹梅一個人承擔。林樹梅《書高雨農夫子〈抑快軒文集〉後》:「周師集,樹梅已與呂西村、蔡香祖兩孝廉商校成刻,俾一二同志得以先睹為快矣。」《內自訟齋文集》封面有「道光庚子八月開雕板藏愛吾廬」十三字。「愛吾廬」,金門呂世宜齋名。此書卷首有「參訂門人」姓名,除了林樹梅、呂世宜、蔡廷蘭,還有其他十八人。
周凱過世十多年之後,林樹梅憶及周凱,仍然愴然神傷。其《讀芸皋夫子〈廈門志〉愴然書感》二首。林樹梅拜周凱為師,追隨周凱前後六年,前四年在廈門,時周凱為泉興永道觀察,林樹梅多數時間在玉屏書院;後兩年周凱為臺灣道觀察,林樹梅在鳳山縣曹謹幕。周凱論古文,重視實用,這一點對林樹梅的啟迪尤其大。
6·廈門玉屏書院高澍然
高澍然(1774-1841),字時埜,號甘穀,晚號雨農,福建光澤人。嘉慶六年(1801)舉人,援例授內閣中書、攝侍讀。著有《抑快軒文集》、《韓文故》等。高澍然是福建著名古文家建甯朱仕琇的再傳弟子,陳壽祺卒,高澍然繼之為《福建通志》總纂。道光十五年(1835)三月,興泉永道觀察周凱決定延請高澍然來廈門主玉屏書院。五月,林樹梅在福州,高澍然在福建通志局修《通志》,周凱命樹梅執贄從高澍然治古文。高澍然紀其事云:
道光乙未五月,余將去福州,識生於友人餞席。旦日,生肅衣冠,贄為弟子,乞授古文法。適餘是日發,匆匆數語而別。(高澍然《贈林生澍梅序》,鈔本《抑快軒文集》乙編卷五)
歲乙未,生年二十有七,來從余學為古文。余考其業,善序事,鬱勃有生氣。時余將去福州,恨得生之晚也。(高澍然《〈嘯雲詩鈔稿〉序》)
林樹梅紀其事云:
乙未,富陽周芸皋師觀察興泉,延夫子主講玉屏,命樹梅執贄從授古文法。蓋夫子最為周師所心折,而樹梅則又周師所愛育者。樹梅既從夫子游,時獲側聞夫子論文之法,以氣體為主,而泯人己之見,謂人見為鄙,己見為倍,無侈才以傷氣,貌似以傷體,乃能文以載道,自鑄偉辭。(林樹梅《書高雨農夫子〈抑快軒文集〉後》)
五月間,高澍然已經接受周凱之邀,準備前往廈門玉屏書院,但是,周凱仍然要林樹梅提早在福州見高氏,並提前拜其為師,這裡有對高氏敬重的原因,也有讓林樹梅「先走一步」(樹梅有別業在福州,較便利)的原因。高澍然考林樹梅之業,認為其文善於敘事,鬱勃有生氣,有得之恨晚之歎。而林樹梅以傳統禮節拜高澍然為師,旋即體會高氏論文之法的要旨。這次拜師,沒有讓周凱失望,達到了目的。這年八九月間,高澍然出福州,病瘧,樹梅日夜問訊,呼醫稱藥。高澍然《嘯雲詩鈔稿序》:
明年夏,余掌教廈門道,出福州,焱欠病瘧臥邸。生日來問訊,呼醫稱藥,夜分始歸休。窺其意殊切,余感之而歎。古今負奇者以氣生,乃足於性,其尤難得可貴尚也。
林樹梅非常真誠,盡了弟子的責任,高澍然非常感動,以為「難能可貴」。
這次拜師時間很短,高澍然因事離開福州,一兩個月後,林樹梅還專門讓人把所作文匯成冊送呈高澍然,虛心請益。「自是,積一、二月,生輒匯所作,走使求正。余為處其利病而退,雖隔面,無異親授然。」(高澍然《贈林生澍梅序》)高澍然認真披閱,雖然師生遠隔一方,但無異於面對面親授。
道光十六年(1836),高澍然來到廈門,主講玉屏書院。六月初八,周凱招諸生陪高澍然遊,並宴請高氏。十五日,諸生設宴為高澍然壽。高澍然有《玉屏書院夜宴記》、《宴游白鹿洞記》,周凱有《玉屏書院夜宴記》,呂世宜有《崇德堂夜宴記》記其事。呂世宜《崇德堂夜宴記》一文描繪當時酒宴云:
是月十五日設酒於院中之崇德堂,雨農先生上而右,芸皋夫子上而左,皆東鄉,諸生以次侍坐,莘莘濟濟,誾誾衎衎,如侍宴白鹿洞時,而進退彌謹,意氣彌洽。酒半,月上東方,樹影、石影交加滿地,芸皋夫子顧而樂之,詔諸生為詩為文以壽。
兩次游宴,除了高澍然、周凱,諸生共有十二人,因為呂世宜當時已經五十三歲,故為諸生長。據此文,林樹梅當時亦作有詩文。七八月間,高澍然偕配上官氏遊廈門,作《海天評月圖》,林樹梅有《海天評月圖贊並序》,其《序》云:
吾師高雨農先生偕配上官夫人遊廈島。偶秋夜玩月,動鄉井之思。先生述蘇夫人答東坡春月秋月語,夫人曰:「人悲秋耳,月猶春月也。」「先生喜其語有禪意,作《海天評月圖》,自題贊曰:「人自春秋,月無今古。」蘇夫人後得一轉語,會屬門人輩題辭。次及樹梅,敬贊於後。
八月,周凱調臺灣道,高澍然亦辭歸;澍然作《留示廈門諸生》。八、九月間,林樹梅在福州別業,高澍然特意為林樹梅留二十天,專門與之論文。二十天的時間也許不算特別長,但是如果我們計算一下高澍然在廈門主玉屏書院,不過從六月經閏六月到八月,就是算足了天數,也不超過一百二十天,就樣說來,二十天為樹梅等討論古文,時間就很不短了。林樹梅還將自己所作詩文向高澍然請益。高澍然《贈林生樹梅序》和《嘯雲詩鈔稿序》記載了這二十來天的活動。《贈林生樹梅序》略云:
丙申夏秋,余往反廈門,並遇生於福州,其歸,為生留二十日論文。於是福州諸生咸侍,生前請曰:「夫子所以示諸生者,皆撥本之教。樹梅僅按《論語》答弟子問仁、問政,惟顏淵探本言之。余皆導其所近而策其不足,願夫子為樹梅專言之。」余嘉其意,語之曰……
道光十八年(1838)九月,林樹梅從臺灣內渡。十九年,大多居住在福州。二十年二月,往光澤謁師高澍然。四月,高澍然為作《〈嘯雲文鈔初編〉序》。七月,閩浙總督鄧廷楨駐節泉州,聞林樹梅有奇才,讓人作書招樹梅。從二月到七月,林樹梅活動在光澤、邵武一帶,與高澍然有比較多的接觸,他交給高澍然作序的文章六十多篇,大多是在臺灣鳳山縣曹瑾幕府時所作。林樹梅赴台入曹氏幕,在道光十六年(1836)十月,即高澍然離開廈門玉屏書院之後。道光十六年,高澍然離福州,作《贈林生樹梅序》,委婉批評樹梅之「負奇」,以為詩負奇則可,文不可,並期望樹梅「移負奇之志,反於平庸,勿狃其所近,毋畫其所不足,乃斯道之寄也。」數年之後,樹梅的古文有了長足的進步,高澍然非常高興,說道:「今閱是《鈔》,多鳳山幕中作,樸實論事,真切說理,不事張惶,生氣不匱,殆有意棄奇取平,而思進於藹如歟?生年方及壯,造詣已如此。」高澍然以為,如果樹梅能夠做到「內外交養,大其所存,實其所發」,將來古文的成績一定很大。
道光二十一年(1841)閏三月,高澍然卒,林樹梅作《哭高雨農夫子》二首吊之:
斯文何敢道,所幸廁門牆。教誨恩猶子,存亡意自傷。千秋名姓在,一痛海山長。更灑濂溪淚,臨風共此傷。芸皋師與師至契。
記曾隨杖履,健步上烏君。山水應如故,先生不可聞。階前余鄭草,天下拜韓文。著《韓文》故萃精力三十年。廬墓知無日,經年況海氛。聞師訃,適夷警,留滯泉南。
其時,英夷窺視東南沿海,形勢十分吃緊,樹梅在廈門軍中訓練鄉勇,不能即刻赴喪。直到次年五月,樹梅才偕同高澍然次子孝?往光澤料理其師殯事。林樹梅之行還有另外一個目的,就是校理高澍然的遺文。其《懷人絕句》二十二首其十:「師門回首空關切,上下驚心五百灘。」自注:「高幼瞻茂才為雨農師次子,自省城同舟至光澤襄師殯事,校錄遺文。」高澍然有《韓文故》,歷三十三年而成,周凱在生前已為之校梓。高澍然的《抑快軒文集》多達七十四卷,本來林樹梅與高澍然二子孝祚、孝?想借辦殯事的機會把這部書刻了,無奈卷帙過大,很難成事,只能先繕鈔以待異日。林樹梅《書高雨農夫子〈抑快軒文集〉後》云:「異時攜歸家山,更圖剞劂,使夫子不朽之業得與周師《內自訟齋集》並播藝林,庶幾好古之士,讀而知我二夫子相知之深,與夫樹梅所以受知于二夫子者。又皆訓之至殷,望之至切,而樹梅獨未能藉手以謝知己于萬一,其何以慰夫子在天之靈,則亦安能不撫遺編,而自傷無狀也哉?」如此說來,樹梅曾經攜帶《抑快軒文集》一部回到廈、金,並一心想把此書刻印傳世,直到他編《文鈔》時仍然沒有放棄這個念頭。林樹梅晚景家庭人口增加,早年施財好善,經濟上沒有能力勝任這樣一部大書的刻印了。林樹梅卒後,他所攜的《抑快軒文集》和其他藏書散失,下落無從知曉。高澍然生前鄙視貪財,家無太多餘產,孝祚、孝?兄弟自然也沒有能力刻印。《抑快軒文集》鈔稿本懸於一線,光緒十三年(1887),謝章鋌從高澍然孫處借得鈔稿本,晝夜並力,繕鈔一部。高氏所藏《抑快軒文集》已佚,幸賴謝章鋌的重鈔本得以傳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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