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犁那一畝硯田
窗明几淨的書房中,我喜歡在案頭擺上一方青石硯。雖不一定磨墨舐筆、臨帖學書,然而,不論晨昏,只要一卷在手,有硯相伴,讀書之樂也就盎然無窮了。
心閒之餘,撫摩這方平滑清涼的硯石,竟常不自覺地懷念起古人精神世界的單純來。
對一個傳統士子而言,也許一管斑竹湖筆、一塊松煙烏金墨、一張「滑如春冰密如繭」的澄心堂紙,或一方潔淨精微的端硯,即能使之喜不自勝,終其一生,都在水墨淋漓的揮灑中,獲得無比的滿足。
因此,「硯」應是士子案頭一方濃縮的田畝,長年筆耕所帶來的,不只是紙上逐漸豐富精鍊的成果,更是心靈的日益充實與快樂。
不過,一如許多傳統藝術器玩一般,讀書人之於硯,除了實用的需求,亦有許多其他的講究。端硯與歙硯便是最被珍視的硯之精品。
據說這兩種硯,細膩如膏、發墨如漆,扣擊時能作金石之聲,並且硯石表面有許多天然的紋彩。「白如晴雲,吹之欲散,鬆如團絮,觸之欲起」,便是硯譜中對端硯「魚腦凍」圖案的一種讚美。
也許,莊重冷凝的硯,只是中國人所獨有的文化產物,最易發思古之幽情吧!因此在偌大的故宮博物院中,如果隔著一窗玻璃,赫然發現硯的珍品,如米芾的螽斯硯、東坡的從星硯、黃河的澄泥硯或銅雀台的瓦當硯,心中便會不可抑止地湧起無限的親切與感嘆。
詩人余光中見了故宮珍藏的「白玉苦瓜」,便有感而成長詩,雖不一定人人皆有成詩的才華,然身為華夏子孫,在莊嚴的大廳裡,面對古時風物,撫今追昔,內心所澎湃的思緒卻應是相同的。
日前,偶經南門市場,在商店的騎樓前,意外發現一個小地攤,地攤上散置幾串沈香念珠、白玉觀音雕像、鬚髯若神的關公紅漆木刻,和一方鏤刻著水牛的石硯。市井喧囂之中,獨見硯池一側,水牛背脊悠然浮水而出,牛角分明;雖非殊妙的傑作,卻也充滿了質樸的意趣,引人流連。畢竟,一塊石材被點化成硯,便不再是冷硬的頑石,而是一件包含匠心的完整藝術了。
如果,每一位熱衷寫作的人,心中都有一方無形的硯田,那麼,我希望自己是個勤於筆耕的工作者,時時記取王獻之為學書法而染黑一缸荷花清水的故事,犁遍生命中每一寸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