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一扇門
推開厚重大門,迎接我的是一室的華麗堂皇,以及滿屋的家庭溫馨。推開這一扇,花了我十來年的歲月,不斷地汗水與智慧,一步又一步。
入門的玄關,大橢圓木桌,潔白的香百合,直挺挺於清澈的玻璃瓶水中,迎面而來的閃亮水晶燈,懸空而下,長廊深廣,左側寬敞厚實的木扶梯,迴旋而上,右側則是兩個裝潢漂亮的客廳。
朋友F喜孜孜的在前頭帶路,顯而易見,他的喜悅,是揉合了有朋自遠方來的樂趣與他家庭美滿、事業成功的分享。
客廳分地中海歐式與傳統阿拉伯式,兩廳併列。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阿拉伯式客廳,提花織毯,氣派的舖在地上,纖細的絲製品,閃閃發亮,栩栩如生的圖案,怒放的花卉展姿在地毯,亦如歡顏的主人。四周圍繞著軟厚舒適的坐墊,可躺可臥,是典型阿拉伯人的生活文化。這種席地而坐的阿拉伯式客廳,為人從外工作歸來,提供暫時休憩,或熟稔朋友來訪,親切接待,輕鬆話家常而設。典雅的木質茶几數座,上面擺著尖細長頸的銅製茶壺與茶杯,如展覽品高傲的站立著。我彷彿走入《一千零一夜》的神祕世界裡,藉著一塊魔毯,坐落在閱覽不盡的阿拉伯文化世界裡。
F,是我在摩洛哥的首位客戶,記得第一次見面時,在他的規模不小的廠房裡,他待客有禮,但敏感如我,總覺有一道冷牆阻隔著,因為會講英語的他還透過翻譯。那時,百思不解這牆的原因,是否因為我是女性,而在阿拉伯回教世界,女性拋頭露面工作例子極少,我的出現令他侷促故而裝作道貌岸然?或是他已習慣當個高高在上、發號施令的典型非洲老板?或是在他寬敞的辦公桌上,擺著各國多家廠商的資料,對我這遠道而來的小供應商不屑一顧?
記得,當時在內心深處自我期許:「請給我時間,看我以後如何的收拾你。」
這收拾的定義,我想像自己如一武功高強的俠女,過去的專業經驗是蹲馬步練功夫,MIT (made in Taiwan台灣製品)的品質與信用,是寶劍利刃,如有一絲機會,武功加利器,將會證明如我如何披荊斬棘,且幫助他昂首闊步在商場的叢林中。
剎那間,一個可望不可及的夢想,一股不服輸的勇氣,油然而生。
隱隱然的兩個自己,自尊的我加上卑微的我,因這個偶然的燃點,劈哩啪啦的引爆。
卑微的我,努力為公司爭取新客戶,在F還沒有成為設定的客戶前,我什麼都不是。他大老闆發號司令的模樣,在眾多工人為他工作的廠房裡,突然間,他的身影變得巨大無比,可望不可及。內心卻有個聲音鞭策我、提醒我,渡過千山萬水到遠方異鄉,忍著睡眠不足與飲食的不便,日夜不停的工作,直到疲乏的眼睛彷彿要貼進電腦螢幕裡,不正是要馴服來自遠方的不善。
自尊的我,許多時候希望在他人眼中,求得肯定的眼神,尤其這他人正好是你在意的對象。自尊的我,如驕傲的自我,不容別人對自己有一絲的看不起,如是,更易激起鬥志,深自期許,像證明什麼似的執拗,尤其在奔赴任務的人生旅途上。
招呼我入坐在歐式客廳裡,F忙不迭地為我介紹簇擁而來的家人,美麗賢慧的妻子,與五個活潑聰慧的孩子。他們團團環繞著我,好像已熟知我這從未謀面的訪客。
典雅的木製家具,配對著舒適的沙發座椅;輕柔飄逸的紡紗,依偎在美麗的提花窗簾織物。長方茶几上,磁器點心盤講究如藝術品般,多樣式的點心,錯落有致的擺在盤上,鹹甜口味,應有盡有,狀似美味誘人,主人頻催促品嚐,我遲遲不動手,深怕破壞了這幅「色、香、味」美麗的圖案。
坦白說,第一回與F的碰面,是挫敗的,甚至可說內心有微微的受傷。也因為這個不順遂,激勵出隱藏在內心旺盛的戰鬥力,那就是暗下決定,在面對這樣的對手時,必須加倍的努力與認真,讓他刮目相看。
有了這層體認,日後來自他的詢問,或許只是一張照片,照片中的機器零件,必須大海撈針似,抽絲剝繭,才能切確的符合他所要。不斷的 Q and A,他的諮詢如虛幻太空,必須為他著書洋洋灑灑大篇,闡明台灣產業史的寶貴經驗,分析利弊,做有效的建言。兩相短兵交接,F武裝稍卸,終於試以一張關卡層層的小訂單,意在驗我身手,練我心志。
凡事起頭難,一步一腳印,如登山陡坡,起步舉足沉重,往往半途遇阻礙不禁要放棄,常有個細小聲音自心中響起;「不做,完全沒機會;要做,至少有一半的機會。」推開一扇門,無疑地變成一股支撐的力量,今日終於看到F拉開的門縫,期許有朝一日F為我開大門,那便是山頭上開闊的視野。
城堡似的家,可貴的不是華麗的裝飾,而是滿室孩子們叮噹的笑聲。她的妻子─Alcia,無阿拉伯婦女生兒育女後慣有的肥胖與臃腫,身材仍纖細苗條。雖是初識,一見如故,因我深深理解到,她眉宇間有一絲我能懂的屬於媽媽的憂愁。她告訴我,5個孩子,老大18歲將展翅負笈英國讀書,最小3歲天真爛漫不知人間煩惱事,最令她頭痛的是正值10歲12歲的青春叛逆期的男孩與女孩。我安慰她,天天有眾多的孩子環著她是幸福的,她的煩惱只是世間媽媽共同角色的煩惱,養兒育女的任務,這沒完沒了的美麗、沉重的枷鎖,只因不同的世代有不同的想法。兩個媽媽,偶然的邂逅,話題圍繞著孩子,特別起勁,話匣子一開,沒完沒了。
經過長長的一段磨合期,與F的商業關係,才正式邁入坦途。
站在我是「供給者」的角色而言,原則上我從他身上獲利,實質上他同時也因我而獲利,兩者形成一種商業上相濡以沫的關係。
一天,當他的產業江山,在卡薩布蘭加穩定後,揮軍另一個陌生的中非國度,再設一新廠,毋庸置疑,我代表來自臺灣品牌是他最佳的選項。他講過最令人動心的一句話:「東西,我一定會向妳購買,妳可以比別人貴,但是不能貴太多。」
聽在耳裡,很是欣慰。橫隔在我們之間的冷牆,已無聲無息地撤離了。
明早要離開卡薩布蘭加,短暫的拜訪,整個傍晚,大部分都是我與F的家人忙碌的交談,他在一旁,雖不多話,而我有注意到,整晚他一直都在笑。
推開這扇門,不僅是建立起與F的商誼,也是多了一份長久的異國情誼,甚至推開了自己的一道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