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季﹐金門悄悄
襯托
喜歡在村前村後隨意地走走。
每有發現,都驚奇不已,不明白這曾經硝煙滿城、炮火連天的戰地,為何今天如此寧靜?不明白既然是農村,為何清潔如洗?更不明白既然是城市,為何纖塵不染?原來妳是城市式的鄉村,難怪不見雞屎牛糞、滿地汙跡;原來妳是鄉村式的城市,難怪沒有一絲噪音,現代的種種污染。
喜歡在幽靜的黎明四處漫步,看村莊剛剛甦醒的動人身影;喜歡在溫馨的夜晚單獨隨意觀看和張望,欣賞燈光的溫馨,驚異於屋前午後都沒有一絲聲響。
喜歡紅磚外的綠葉,院子裏昂首向上問候天空的枝椏,體現完美的襯托和配合,將金門結構成審美的絕唱。
餐屋
在金門,有家名叫「香草庭園」的餐屋。
室外的環境竟是如此優美,一湖的蓮荷緊緊相擁,發出又興奮又難受的呼喊;一團薔薇,開得正盛,爬滿了整整的一牆:室內的佈置竟也那麼藝術,到處都是藝術品,到處是晶瑩的石頭、貝殼;到處是雅致的座椅,舒適的桌子……
在金門,有家餐屋,坐落在村莊深處,它叫「香草庭園」,淺綠色的命名簡單地寫在牆上,為薔薇樹葉所掩蔽,沒有商業化的招牌,沒有任何夥計,在餐屋進餐需要一周前預定,一周後穿街入巷赴約。
酒香不怕巷子深啊,庭園常在睡夢中;那難忘的美味午餐,常常令我們齒頰留香。
綠化
在美麗的故鄉,常見老厝們披上了一頭綠頭髮。綠得憂鬱,綠得驚人。
在江南水鄉,剛剛被童話般的綠色屋所迷醉,如今在家鄉金門,又一頭投入大地的懷抱,看綠色的歲月如何綠化一棟又一棟老屋,看綠色的巨人如何潛移默化,入侵屋角,令老厝對覆蓋它的綠色士兵感到不勝負荷。
當歷史的風兒輕輕掠過屋角而不發一聲響的時候,當綠色之神伸出一隻魔手慢慢撫摸著每一片屋瓦的時候,我們的紅色屋瓦,早就不勝羞愧,化為綠色的厚被氈;當時間之神靜悄悄地改變世上的所有事物時,我們的不少古厝都抬起頭來,驚訝地望著這一間小屋,居然戴上了一頂那麼美麗堂皇的綠色桂冠。
老厝
紅牆、灰石、彩繪的藍色屋頂,構成了金門古厝的標準模式。在許多雜誌、書籍、光碟上見過,甚至,製造成袖口鈕、領帶夾……多麼典型的色彩。
在金門,在許許多多村莊,都有這樣的民居;一個緊閉的小視窗,引發了我們無窮無盡的猜想和聯想。遙想裏面的屋主,今日是否安在?那飄洋落番的故事,是否也曾經在這一家演出?在炮火連天、瓦飛牆毀的年月裏,屋內的人兒是否無恙?究竟金城鎮古街守店鋪的婆婆,還住在這裏面,抑或老小人去屋空?酒瓶已經裝上了新酒,轉身變成了現代化的民宿?
金門,我們記住並喜歡上了這樣標準模式:紅牆、灰石和彩繪的藍色屋頂。
靜路
午後,我一個人走出民宿,望向靜靜的路面。
陽光如熱熱的水,灑向長長的馬路,從這兒望向遠處,沒有一個人影來去,沒有一張廢紙飛揚,沒有一截煙屍躺臥。靜得駭人。
已經是第九次回鄉,感覺上金門已漸漸被外面世界的喧囂遺忘,正在辦理領取「世外桃源」的證件中;早晨,汽車行駛在林蔭大路上,兩邊密密的樹木無盡地迅速飛逝。我們看到,馬路女天使們扛著掃把,在人們上工的時候,正在慢慢走回家。
那個夏天,偶爾會下一場雨,我看到潮濕的路面,晶瑩光滑可以照出人影,路面,淨潔如洗,沒有一絲汙跡,而世界安靜一如時間凝止。
草坪
也是靜靜的午後,蟬鳴如雷,那個草坪,勾起我兒時的記憶。走過四十幾年的風風雨雨,我牽著她的手,又來到了那綠得流油的草坪。雖然,兒時的草坪不是此時此地,只是永生于記憶王國的深處;雖然在共同走向夕陽的路徑上,遺失、跌落了很多東西,但兒時的她似乎一直在我身邊,從來沒離開過。
那一彎像半弦月的紅木圓圓長椅,彷佛還坐著我和她。我一時看的癡了,哪怕是眼花,那怕我們已經遠離從來沒到過的故鄉,生活在不夜的繁華一都。
那一個靜靜的午後,我將她從民宿喚出來;我抓著相機,在金門美麗的草坪上,一連以自動的方式拍攝了好幾張我倆的相片那時午後的陽光灼人,蟬鳴如雷,明晃晃裏,我看到了七歲時候的她。
小鋪
還是那條老街,小鋪都在營生,一間一間如同放大的火柴盒靜靜相依。
縱然有店員在門口的招徠,也只有親切的微笑,沒有強勢的逼迫;那怕是在無法讓價的尷尬中,也會以閒話家常的方式,把局面化解成滿心的歡喜,手兒很快樂、情願地往錢包裏掏。
還是那條百去不厭的老街和小鋪,一間間地進去,一間間地思考歷史的變遷和更遞,在小鋪是如何地呈現?那三代或四代的衣缽相傳,有著怎樣的動人故事?筆,該從何處寫下第一個字?敲鍵的手,會不會為不堪記憶的辛酸,多次地顫抖停下?
還是那條老街,在歲月的滄桑裏,慢慢蛻變,書寫一頁頁新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