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二三榮民系列》觀山望海一生忙——劉金炳
九十歲高齡,上山下海忙不停,他是居住劉澳的劉金炳。
民國十三年出生,村子有私塾,報名要讀書,每年收銀元兩塊,口袋沒有錢,圓夢有困難,放棄求學心遺憾。
父親世間遊走四十餘年,做佛上西天,家事他一肩擔,再也不敢奢望與孔子有緣…………。
小小年紀沒父親,他如陀螺轉不停,妹妹去新加坡無音訊,三個弟弟要活命,任重道遠、手足情深,眼淚滴淌在被單,無人理解心頭的悽涼。每當旭日初昇,他四處耙柴、撿地瓜,雖然牽牛下田不在行,牛兒走前面,他跟在牛屁股後面搖搖又晃晃,「天無枵死佚佗人」,降甘霖,一家生存有希望。
劉澳海邊有蚵田,以前叫澳江,劉金炳每每下海無鞋襪,海水雖清澈,但赤腳走在蚵田間,時常會刮傷,腳皮裂開,肉綻很清晰。而二八五旗的船隻及金聲貨船常在澳江靠岸,僑客搭船、由此出入較方便;每當番客路過,就近覓食糧,劉金炳每天看人來人往,靈機一動,彷彿有股神祕的力量,指引他人生的方向,賣起蚵炱來賺錢。他將生鮮海蚵去殼洗淨,搭配胡蘿蔔、高麗菜、蒜苗,加入調味料拌均勻,而麵粉加水攪拌成麵糊狀,油鍋加熱後,圓形器皿先塗上一層麵糊,海蚵與蔬菜放入其中,上面再包裹一層麵糊,下鍋油炸成金黃色即起鍋,這也是俗稱的「炸粿」。
日據時代,日人住后宅,夜寢時刻,用四角紗網罩頭臉,既防蚊蟲叮咬亦可遮光;鄉親則是輪流巡更,皮膚紅豆一顆顆,整晚不能睡,尚要幫忙接電話,聽不懂日語,雞同鴨講很尷尬,不知如何來回答。當他被強徵去湖尾造機場,在一間一落二櫸頭的民宅打地鋪,底部鋪雜草,再墊上一塊麻布袋,自備一件小被單裹於身上,覆蓋肚臍免著涼。
劉金炳於民國三十四年加入國民黨,之後壯丁被抽中,乘船赴大陸的石馬躲藏,在那裡顧米廠,每日將糙米去殼,與機器為伍兩三年,直到三十八年始回故鄉,親人相見淚漣漣,訴說離鄉的辛酸。
民國三十八年,國軍到劉澳,古厝住軍隊,每間都有人,村子有營部、連部與伙伕班,國軍遇有剩飯剩菜,送予村民顧肚皮。而劉金炳於當年開始當鄰長,軍人稱他為伍長,無論國軍與政府,要求的任務很頻繁。而身處戰地多戰事,金門廈門門對門、大砲小砲砲打砲,兩岸的軍事緊張,因應需求,村人挖鑿一條溝,遇有緊急狀況,匍匐前進,臥倒在溝中。
直到戰後建構防空洞,有水泥、少鋼筋,撿石建造,再覆蓋一層蚵殼,每遇砲彈開花,洞外彈片紛飛,洞裡安全度過。久而久之,村民學會聽砲聲,危險的時刻,男人躲溝中,老弱婦孺躲入防空洞。太平之日,大部分防空洞均被夷為平地,只有少部分營區附近沒動工。
當年戰火一觸即發,在醫療缺乏又落後的情況下,他的長子發高燒,尋不著醫生來治療,於躲防空洞的日子,眼睜睜地看他毀了人生;事發至今已逾一甲子,夫婦非常不忍心,但年事已大,無法照顧他,只好將他安置在療養機構。
戰役時期,兩岸劍拔弩張,千鈞一髮之際,轟動一時的三個男人到金門,躲入地瓜田,用地瓜藤來掩護,伺機留金門,劉金炳記憶深刻於他們平日常來浦邊做食油,路況非常熟,當被共軍強制駛船到前線,幸運地形地物有概念,而逃過一劫免死傷,最後將根留金門。三人分三地,一人住浦邊、一人住劉澳、一人住夏興,目前碩果僅存的惟有居住夏興的百齡人瑞蔡臨,每年金門榮民服務處均為他慶生,而筆者亦曾訪談過他。
劉金炳一生種田、捕魚、擎蚵,與妻子相差九歲,他不忌諱大犯沖,認為事在人為,夫妻只要能胼手胝足,管它年歲幾何。現年九十歲的他,難忘昔日戰地金門與胡璉將軍的影像,那愛民如子的胸懷。鄉親山上遇砲擊,軍人招手躲營區;他上山,路狹窄,遇見胡璉將軍,趕緊肅靜迴避,甚而拔腿就跑;將軍喊住他,不必讓路不要跑,令他至今刻骨銘心,更冀望長官均能愛民如子。
九十歲高齡的劉金炳,遠離退潮去插網、等漲潮魚上鉤,再等退潮收魚網的時刻,但夫妻經常一起去擎蚵,坐在蚵桌前,面對面,同剝蚵,海蚵不浸水,鮮美肥大的蚵肉讓他想起賣蚵炱的日子,來哦,燒的蚵炱,緊來買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