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老逢春能幾回 寫在「島光嶼影─寫生素描個展」前
烈嶼雙口村的這棟古厝孤立在一片草地上。沐浴在冬陽中的草地,柔軟如毯,散發誘人的光彩。我在草地上畫古厝,吹冷風,曬冬陽,還有想些事。
那日,原先到海邊,想畫碉堡或有軌條砦的海景。瞧定了景,人也坐定了,但海風猛烈,呼呼吹亂寫生本,嚴重干擾,讓我起身彳亍海濱,終於惹了一位在公園掃地婦人的注意。她見我走來又走去迎面就問有什麼事?
「我來寫……來畫圖!」本來要說「寫生」,話到嘴邊,怕她不懂,就改說「畫圖」。
「畫圖?」婦人滿臉狐疑。在這多風的冬晨海邊畫圖?我不確定她的想法,也不知該如何接話?
「怎一個人來畫圖?」沒想到婦人又開口說著。
我啞口無言了,真不知從何回答。
海邊畫不成,返回村莊。見了古厝,以及那可愛草地,坐下來就畫了。
古厝只剩後落廳房和兩框側門,還有就是一副潦倒滄桑的景象。
凜冽的風到這兒弱了,沒海風那般兇暴,較可順心去描繪眼前的景物,甚至還可理些頭緒,去思索那「怎一個人來畫圖?」的離奇問題。
應該是一個無心的詢問,卻讓我接不上話,還不時思索著。該向一個陌生人表白常有哪些人一起同行嗎?能說清楚嗎?似乎沒這必要。有時,要呼朋引伴一起去寫生,還真要有緣有時間。但一個人不會太孤寂嗎?怎會呢?看那山野海濱,看那蒼天浮雲,看那宅厝碉堡,看那村老稚子……置身其間,身心自在,忘卻繁瑣,夠消磨了。想想先前的初心:「我真的沒想到在生死兩不堪的中年以著寫生的方式,去感知生活了大半輩子的鄉土。一枝筆、一塊軟橡皮擦、一本寫生簿,就走在島嶼的東南西北,走進了島嶼的春夏秋冬。畫著畫著,畫我的心契,畫我的熱情,畫我的自娛。」多年來,本著這樣的初衷,讓山川田野教導,讓天光雲影引使,讓春夏秋冬啟示,「以自然為師」,慢慢琢磨下,終於畫出了幾張作品。這心有方向,能和「自然」對話,能放鬆自己,能讓自己有所會心,就怡然自得,所以若無多人同行,獨自單走也行,一點都不孤寂,何況明燦也常陪伴,更讓我樂此不疲。
古厝的樣貌就在我「一個人」慢慢用炭精筆描繪下漸漸浮現。這時,一位村老出現,他滔滔說起古厝的事:在那對峙時期,這「破厝」當時是營部指揮所,許多坑道以此輻射通往村內和海邊,後來,情勢和緩了,部隊撤走了,坑道也填土了。他邊說邊帶著走走,試圖讓我去感覺那坑道的存在。在他的引導下,我多少能從腳下土填得實不實去觸到坑道的走向,也感受到這人的熱情。諸如此類的好心熱腸,每每,在寫生中,常由相遇的村老鄉婦乃至稚童中輕易獲得,趣味也隨之獲得,快樂也隨之獲得。後來他好奇我手中的炭精筆,說畫出來的圖像似老照片;幾次寫生中,都有人對此好奇。為了感謝那番熱情,我笑笑遞過筆給他看。多年來一直使用這種筆畫在潔白的紙上,那種黑白的簡單對比,有著單純集中的力量,有著濃濃的久遠意味。我有這樣的感受,也深深著迷這樣的氣氛中。
聽了村老說了古厝的滄桑史,讓心更有所思。早些年,有著「燕尾」或「馬背」的古厝是寫生的對象。島上水頭、歐厝、珠山、瓊林、山后等村莊,先先後後有許多幢屋宇進入我的畫紙上,但一些時日再見,除了有的翻新了外,其餘難逃傾倒了,荒草雜木盤踞了,甚至剷除不見了的命運,真是令人傷感。近些年,古厝房舍畫得少,畫起碉堡衛哨來。畫了西半島的堡壘,再去畫東半島的;大金門畫了,再到小金門。行行復行行之際,深深感知島鄉雖是蕞爾小島,但題材不盡,讓我筆畫不盡,讓我沉醉不盡。
一些年過去,我依然行行復行行,沉醉不盡,筆畫不盡,而心中始終抱持著「聊以自娛,聊以遣懷」的態度,只希望這樣的繪事,能成為生活的一部分,成為「漸老逢春能幾回」的歲月中一項美善的寄託。如今,積累了一些作品,在陳長慶先生、蔡宏霖老師、明燦三哥以及一些友人的鼓勵下,正正式式在文化局舉行「寫生素描」個展。這是我從來沒想過的事,現今將要實現,將要分享人,將要得到許多人的指教,真是美啊!真是感動!更真是要感恩。
102年12月27日冬陽冷風下在雙口村的草地上畫厝,聽古厝的滄桑,追憶些寫生的過往,期待些展覽的事情。在追憶和期待交織中,畫出了這張102年的告別作,當下也決定要納為103年5月3日至5月15日個展中展出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