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情納蘭
涵瑛的靈柩停放雙林禪寺的一年多裡,容若不忍心生前就膽小的涵瑛一個人孤魂似地在寺廟裏,堅持要搬去禪寺為她守靈。雙林禪寺內古林參天,寂靜的禪寺中更讓他的思維無時無刻都是對涵瑛的思念。他創作的第一闕「悼亡」詞作,就在這個時候出現。歷代以悼亡為主題的詞牌,容若覺得沒有一個足夠形容他此刻悲愴淒惻的心情,於是他自創了一曲〈青衫濕遍·悼亡〉的詞作:「青衫濕遍,憑伊慰我,忍便相忘。半月前頭扶病,剪刀聲、猶共銀缸。憶生來、小膽怯空房。到而今、獨伴梨花影,冷冥冥、盡意淒涼。願指魂兮識路,教尋夢也回廊。咫尺玉鉤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殘陽。判把長眠滴醒,和清淚攪入椒漿。怕幽泉、還為我神傷。道書生,薄命宜將息,再休耽怨粉愁香。料得重圓密誓,難禁寸裂柔腸。」青衫濕遍、柔腸寸斷,恐怕還是不足以形容納蘭容若失去知己愛妻涵瑛的痛楚之情。
悼亡之作外,守靈期間許多漫漫無眠的長夜,容若只能透過詞作表達想見涵瑛的熾烈渴望。一闕〈望江南·宿雙林禪寺有感〉:「挑燈坐,坐久憶年時,薄霧籠花嬌欲泣,夜深微月下楊枝,催道太眠遲。憔悴去,此恨有誰知,天上人間俱悵望,經聲佛火兩淒迷,未夢已先疑」的詞作,彷佛還無法完全表達他滿懷渴望見到涵瑛的憂思。他要把涵瑛那早已清晰刻在他心中的模樣給畫出,他要把那個嬌美穎慧、風姿楚楚的涵瑛活生生地呼喚到眼前來。擺出顏料、畫紙,用他滿懷的柔情提起筆,他要把這個他日思夜想的恩愛女子畫出生命來。只是,才勾勒出面貌的輪廓,奪眶而出的淚水瞬間便模糊了他的視線。而淚水,早已滴濕了整張畫紙。禪寺內,這空屋竟荒涼得如被遺忘的深山之穀,只有窗外的淅淅雨聲,伴著獨自哀哀垂泣的容若。就在這樣孤獨、荒涼的氛圍下,容若有感而發地寫出了另一闕令人讀之腸斷的傳世之作──〈南鄉子·為亡婦題照〉:「淚咽卻無聲,只向從前毀薄情。憑仗丹青重省識,盈盈。一片傷心畫不成。別語忒分明,午夜鶼鶼夢早醒。卿自早醒儂自夢,更更。泣盡風簷夜雨鈴。」涵瑛走後的三年歲月裏,父母親友要他續弦的聲音不斷。容若不僅堅持拒絕,還抱著「終身不娶」的決心。雖然,早在涵瑛嫁進納蘭府之前,容若父母深怕癡情的容若會因涵瑛而真的終身不娶,安排了一位叫顏秀兒的女子在他屋內,打算做他的偏房,容若還是堅持反對。秀兒,出身葉赫的小戶人家,是個美貌動人、聰明伶俐,性格爽朗又宜室宜家的小家碧玉。可是,容若不僅沒有絲毫的心動,甚至還相當生氣:「覺得他的人格、感情,甚至身體,都受到極大的侮辱。父母把他當成一頭配種的公牛嗎?用這種近於欺騙的方式來愚弄他,到底把他納蘭容若當成什麼人?他早已不是小孩子,而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堂堂男子漢,雖然身上有痼疾,人格和尊嚴卻是十分健全,絕不允許人傷害的,哪怕是親生父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