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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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一時不會苦一輩子
大家都喜歡擁有個快樂的好心情。 造就快樂成了一種信仰。快樂人生、快樂生活、快樂成長。 快樂代表陽光、代表正面。人人追求快樂,是因為快樂又代表著幸福,代表生存的趣味。 但一體總會有兩面,有正面就會有反面,有快樂的一面,就會有不快樂的一面。所以不快樂的一面就是負面、就是痛苦。 然而痛苦也賦予著意義與魅力。 聽梁山伯與祝英台,最喜歡哭音板,纏綿淒切,哀婉動人。而留在記憶裡常是傷心事,不是快樂事。基督最感人處,莫過於他被釘在十字架上和他的鮮血。 少了痛苦又怎麼會有反省與智慧的啟迪呢?其實人的種種美德和奮鬥史,都是從痛苦中培養出來的。 農夫在田裡辛苦耕耘、運動選手在田徑場上揮汗如雨練習、科學家在研究室絞盡腦汁從事發明,都證明人們很多時候都在與痛苦對戰。 就像在下一盤棋,每一步都將經過一番縝密苦思。 快樂十分短暫,它們靜待在苦苦奮鬥後贏得的結果。結果雖然甜蜜,但卻稍縱即逝,輾轉瞬間、僅留片刻。 人們總是不敢面對痛苦,卻將快樂當成是生活的旗幟,殊不知那是一個認識的錯誤。 要正視痛苦,勇敢承認生活周遭大部分痛苦的內容,將痛苦像蛋糕一樣,一塊塊地吞下肚,且要吞的愉快。 不是免強與矯情,因為痛苦確實有另番風味。 辣椒很辣、芥末很嗆、烈酒很烈、苦瓜很苦、臭豆腐很臭,那為什麼還是有人愛吃又愛喝? 啞鈴很重,你偏要舉;衝浪危險,你偏要衝;革命有可能會犧牲生命,你卻非作不可;寫文章經常詞窮,又非寫不可…。難道我們就是這麼賤骨頭? 是不是痛苦的終點就是快樂? 的確,痛苦是快樂所必須付出的貨幣。 但快樂卻不是痛苦的真正目的。 即使是國王,億萬富翁,每天都還是得尋找新目標。重新作一輪痛苦的體驗。 其實痛苦就是一種生活。 仔細想想,痛苦也是種深層的快樂。 如來就曾說:「煩惱即菩提。」 任何的偉大與榮耀都是痛苦創造出來的。 因此,欣賞痛苦,擁抱痛苦,才是最徹底的勇敢。 正如同我寫過的一段話:「流下兩行淚,勝過十回笑。受苦要積極,受苦要認真。苦一時,不會苦一輩子。假若承受不了苦,幸福將隨之遠去。隨之迎來的,將是苦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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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中的童年
自從上了高中,家裡的書桌已不再使用,成了堆積物品的倉庫,而現在的功能僅剩如此。 書桌上疊滿書本與卷子,大一那年除夕清理了一翻,扔掉大部分理工的教科書,只留文科的書。至今,凌亂堆疊的書磚佈滿毛絨絨的灰塵,像帶有黑色水漬的青苔,吸收肌膚底下的精華。褪了紅的方紙依然黏貼在斑駁的書桌擋板上,上面寫著「金榜題名」──這已是八年前的墨跡了。 書桌上左旁的小櫃,最下層放著兩個木製相框,黏土捏製的人偶倚靠櫃壁,男女分居,無相片;第二層住著三隻鴨子──好像母親帶著兩個小孩,最大隻的木雕鴨子是我小學時候跳蚤市場買的,著色粗糙但卻粗獷;而較小的綠頭鴨和粟色鴨子不知何時出現,我不也想過問其來歷,就當作牠們從母鴨肚子生出來吧!而今大鴨子倒,小鴨子歪斜面壁。上層放著雜物,櫃子上的檯子放著有方有圓的筆筒,筆零散擺入,檯燈低頭斜站,樑下掛著竹製的筆架,由大至小掛著四支毛筆,文具混亂地躺於桌上。而桌面早已傾斜,裂開的甘蔗板留著螺絲的咬痕孔洞,小櫃有如比薩斜塔以最微妙的角度安然立著。 書桌上看似太沉重了,所有的物品都被塵埃包覆著。 書桌下的抽屜因桌子傾斜而壓縮變形,拉開它要先把桌面抬起,留個狹小的拖拉空間。抽屜裡整齊擺放信紙和小卡,一些小飾品,數本筆記本,小盒子,幾把木製扇子,還有和小學同學們彼此交換的大頭照。抽屜的右旁,櫃裡放滿了資料夾和高中所留的殘章斷頁,裏頭爬滿了鉛筆灰。 踏腳用的木板橫蹲著,已被踩踏得彎曲變形。踏板底下卻放有彈珠盒,而另一個紙盒倚靠彈珠盒,它們吸收沉澱在地面的精華,灰塵泥土佈滿了表面。我拿起衛生紙,抓住紙盒紙的一角。 拂去塵土,打開薄薄的盒子,盒子阻絕外界一切汙染,貝殼乾淨地置於盒中,安穩沉睡十年,他們安靜地依偎在一起,如出土的童年,有著當年磨損不堪的輪廓,幾筆鮮豔的色彩抹於腦海的畫布上,回憶起那懵懂無知的孩童,可遙望繁華夜景的廈門及撲撲拍打沙灘的海浪。故鄉的海向我說什麼都已成幻影,而金門贈予我珍貴的禮物至今卻收藏著。 時光裡,鄉下的生活儘管再單純,依然存在著魅力,而都市小孩卻是如此嚮往。小學四年級,第一次搭著搖搖晃晃的小飛機,看著機翼鼓動起伏,如滑翔的海鷗微微調整翅膀張開的完美的弧度,在奔馳中突然一躍而起,化作一隻蒼鷹離開地表的懷抱,不斷遊升,隨著空姐的廣播聲台灣漸去漸遠,直至窗外只剩湛藍的海洋。飛機在白雲間倏忽穿梭,陽光斜照入窗,我和弟弟很興奮,因為我們在飛,而且是第一次在空中飛。隨後看到一座像狗骨頭的小島,飛機再次調整翅膀,以最快的速度俯衝而下──我們到的金門。 出機場,熱浪襲來把所有的木麻黃葉烤得滋滋作響,長長的馬路也被曬得寸斷分離,夏天的金門是這麼地酷熱呀! 計程車在起伏的道路上直奔官澳。下了車,外婆在門外守候迎接,無數的蒼蠅和昆蟲在屋簷下休息、盤旋。進了三層樓的獨棟矮房,通過昏暗的客廳沿著通道進入廚房。外婆挺著微彎的腰桿,添著一碗碗石花菜,石花菜嘗起來像白木耳,甚至更香甜順口,做成甜點極為清涼消暑,我第一次品嘗呢!外公也進來廚房,這是我印象之中第一次見到外公、外婆,似乎感到陌生,親人竟也會有生疏的窘境。 外公、外婆只會說閩南語,而我和弟弟卻只會說國語,溝通障礙是一大問題,總是費力地比手畫腳還不知雙方要傳達的意思,似乎來到了陌生異地。有一次外婆說了一聲「土豆」,然後指著廚房門口一袋袋東西,完全聽不懂外婆表達的是什麼,要提哪一袋猶豫了一陣子。外婆在客廳裡指著門口,又說了一次「土豆」。不得已!看到其中幾袋裝著沉甸甸的芋頭,叫了一聲「阿嬤」,提了一袋快步回去,外婆應該是要這個吧!而外婆看了愣了一下,出現不解的神情。她沒多說什麼,把芋頭奪走,直接走去廚房提花生過來,原來外婆是要吃花生了呀!我誤解她的意思了,而我學會了這一詞。 炎熱的夏日裡,這裡的人早就曬成黑炭,我也不例外。每次和媽媽、弟弟出門都要打著傘頂著太陽。道路兩旁高高的木麻黃隨風擺盪,掉落滿地的碎果子,陽光在其髮鬚間穿梭,留了一地的碎黃金;而蟬總是叫不厭,唱著他們七天的終曲,吵雜聲帶著熱鬧的氣氛。金門的戰地風光有一股迷人的魅力,在過去歷史揮毫下,處處可見百孔的古屋,地雷暗藏於沙灘,沿海被鐵絲包圍,防空洞與碉堡但有著嚴肅的海水鹹味。而著名的翟山坑道──花崗岩結構鑿成的戰備水道,冰涼的空氣裡只允許些微的光線從洞口進入,黯淡了海水映出深黑粗糙的岩壁,時間是冷凝靜止的,不容許歷史在戰場上脫逃。 金門的太陽,中午凶狠暴怒,火焰噴灑每一塊土地;夕陽卻是陰柔迷人,輕撫焦灼的地面。餘暉下,海總有莫名的滄桑,漁船點點返航,海浪拍打著船隻來回晃蕩。招潮蟹與寄居蟹在沙灘上漫步,三人疊影蹲在橘紅的沙灘上揀選漂亮的貝殼,面頰映得通紅,在清涼的海風中歡呼唱歌。遊走中,有時也會發現被浪潮打上岸、日照烘乾、如沙黃、鎧甲般的鱟魚幼體。拾貝,時空也被撿進囊中,捕捉夕陽餘暉的片刻瞬間。 每次回金門卻有不同的感受,小六那年木麻黃幾乎砍去,只因避免在颱風天造成災害;在無樹蔭的情況下金門更加地酷熱。其中一次是回金門奔喪,看著大人涕淚橫面,聽著嗩吶淒厲震天,小孩子卻傻楞楞的陪跪著;而我不小心碰觸了喪食上吐下瀉,吐得胃液翻攪而出,喉嚨灼傷瘖啞,虛弱地連呼吸都感到費力,在病榻上無法出戶,只有一位親戚陪著我沒參加出殯。 一張本島的機票把金門孤懸於海外,奪命的電話日夜轟炸,母親在話筒前用閩南語激動對談,我無一字聽懂,只大概猜出意思。家中僅剩唯一的獨子早已想繼承所有的財產,連最靠近佳城旁的小塊土地也如狼想吞之食之。外婆傳統的重男輕女觀念不斷催促,其他親戚也百般威脅,母親受不了爭辯,堅決地說如果要再爭這個土地,她就會把這塊地充公,沒有人敢再提這件事,卻造成嚴重的家庭仇恨。後來才知道我母親預留這塊地來救濟親人;卻犧牲了自己,付出龐大的代價。 之後童年也離我而去,早已鎖在戰火摧殘的古蹟裡,淹沒於大海之中。 國中時候的我感到社會的現實,而學校生活中,同學們追求分數無不想擠進理想的高中。從那時起,我也不再翻開國小所珍藏的玩意,也不再掀起那裝滿貝殼的盒子,把蒐集品視為庸俗不堪的東西。上了高中,常常獨自一人踩著腳踏車,沿著河濱從新店逆風奔馳至淡水,在人群游離中,使自己消失在老街裡。我迷上了竹藤編織的小器具,迷上了配戴各種不同的,用木條堆疊而成的扇子,這些是給我自己作收藏的。 此時我的心卻是脆弱的。其他東西買來幾乎不是給自己,而是當成禮物送人。 不見遼闊的沙灘,河海交界處幾乎望不見對岸,天空總是灰濛醜陋。騎了三個小時的車身體也疲乏了,臀部手掌微微發麻陣痛,牽著車,拖著身,在街區遊走穿梭,偶然瞥見一家貝殼店──典雅輕柔的音樂配上淡淡香水味,柔和的淡藍燈光照著架上琳琅滿目的貝殼,閃閃光澤讓人欣喜奪目,我瘋狂地買下數朵。但當我再次到來時已物是人非,不見當初所見的那家店。 高中的慘淡歲月也有如貝殼店就這樣地結束了。 家中玻璃櫃裡擺置的貝殼,卻有股相似的回憶,但商品化的物品終究比不上自己新手揀選的來的珍貴。 夾藏了十年,我痴痴地摸著盒裡淡淡海水鹹味,聞著貝殼粗糙的紋理,千變萬化中如同我一樣似乎蒼老了許多。失去童年的我再也沒有回去金門了,正如被強自來台的貝殼,回不去原鄉故土,再次感受海洋傾訴與懷抱。但永遠忘不了小時候與家人愜意地在火紅的夕陽下,腳踩鬆軟的沙灘揀選貝殼的時光,而海的歌謠是童年最浪漫的搖籃曲。 每個貝殼都有屬於自己的故事,而我是一枚脫離母體的扇貝,隨著浪潮的刻劃與漂洗,夏日豔陽的照射,清涼的微風吹拂與餘暉下彈創古屋的陪伴──與弟弟和母親,拾貝撿回了記憶──屬於金門、親人和自己的美好回憶。 今昔已在無數個時空堆疊中迷離分不清,一幕幕景象通過血液滲透至內心的最深處──浮水印,無數個我,像戲劇,喧鬧著。 P.S.貝殼,夾藏了十年前淡淡海水氣味,儘管往事不復,卻有股相似的記憶──夏日的豔陽與海浪撲撲拍打,清涼的微風與餘暉下的百孔古屋。 親人間的背離,失去童年的我再也沒有回去金門,正如被強自來台的貝殼,回不去原鄉故土,再次感受海洋傾訴與懷抱。 但拾貝卻撿回了歷史,屬於金門、親人和自己的共同美好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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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抱田園生活
我的理想是擁有一棟房子,坐落在周圍是田園,田園裡種植各種蔬果花草,每天在鳥語花香中醒來,在花草中散步,享受芬多精,到園子採摘還沾滿露水的蔬菜、水果,品嘗鮮味,那是多麼快樂幸福的事啊! 近年金門土地飆漲,一塊地動輒數百萬或千萬以上,窮忙的低薪階級,只能望而興嘆,更遑論擁有如此的房子和地;而屬意的自家土地則受限於政令法規,綠化道路縮五公尺,鄰近大馬路再縮八公尺後,只能蓋一房一衛浴,和理想有差距,失望之餘,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就種幾棵芭樂樹。沒有水源,就用機車載水到果園澆水,不到一年便開花結果,興致沖沖的買來套袋,為這些翠綠的小果子穿上防護衣,以防蜂蟲咬,期待好收成。 太陽西下,我戴斗笠,穿著長衣長褲,運動鞋,塗上防蚊液,以防蚊子大軍攻擊,全副武裝趕著到果園包芭樂。炎熱的天氣,汗流浹背,都不以為意,心裡想著品嘗美味的芭樂指日可待,一切都值得。不料手指突然像觸電般似的,一陣刺痛,瞬間手指頭紅腫麻痛,擴散到手臂,嚇得我花容失色,驚慌失措,不知是否中了不明毒蟲的毒,直飛奔診所,打針冰敷又吃藥塗藥膏。夜眠手傷之處疼痛不已,痛苦呻吟,輾轉難入眠。和我一起睡覺的女兒說:「嘿,媽麻,請不要為吃幾顆安全芭樂,搭上自己的命。」隔天一早,發現芭樂樹有顏色鮮艷的毛毛蟲,這類毛毛蟲有毒,心想吃安全的水果代價也太高了! 日復一日的澆水,看著芭樂如乒乓球如雞蛋大小,如網球一天一天的把網子撐大,顏色由墨綠到深綠轉翠綠,沉甸甸的果實把樹枝壓得低低的,宛如是聖誕樹掛滿了小燈泡,叫人喜出望外,垂涎三尺,比拳頭大一些就迫不及待,摘下品嘗,那青澀的芭樂味,使人憶起物質匱乏的童年,摘門前芭樂樹未成熟的土芭樂解饞,就是這味。那時候,吃到便秘,大不出大便,喊救命,最後塞塞劑,大出的大便都是芭樂籽,日後,便對芭樂退避三舍。長大才知有俗諺:「吃柚子放蝦米,吃芭樂放槍子」,形容得很貼切。 沒有種植芭樂的經驗,但在摸索中發現芭樂需要充足的水分,還要修枝疏果,一枝只留一至兩顆,果實才會碩大清脆,充分成熟長得好的芭樂,表面粗糙,凹凸不平,表皮呈黃綠色,貼近鼻子聞,陣陣果香,沁人心扉,心曠神怡,口水直流,芳香療法,不過如此!接著張嘴咬一口,「喀嚓」一聲清脆的聲音,咀嚼在嘴裡有水梨的口感,末了還會回甘。兒時的經歷記憶猶新,我就用牙齒把一排排芭樂子咬掉,剩下那白白軟軟的芭樂心,放進嘴裡慢慢地咀嚼,濃郁香甜的芭樂味在齒頰留香,令人回味無窮,這是人間最美的享受! 吃到自產無農藥的芭樂,若再吃到市面上的芭樂,我的舌尖就變得挑剔,這個不新鮮,那個不甜沒果香,挑芭樂有一套。只是有機無毒的芭樂收成少成本高,常包數百個袋子,能吃進嘴的卻沒幾個,我若是這般果農定入不敷出。農民是靠天吃飯,還得忍受風吹雨淋日曬,蚊蟲叮咬,實不易!有詩云:「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身體力行之後頗有感觸。 現在又是芭樂盛產期,漫步到果園,看到枝葉茂盛和結實纍纍的芭樂,聆聽鳥兒在樹梢啁啾的叫著,採摘自然熟透的芭樂,有那種「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幾分耕耘幾分收穫的滿足感。雖無萬貫家財的大確幸生活,但能有一塊開心果園,心中湧起無限的「小確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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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生活札記》女人的愛
一個人獨居在山上,面對著自己,已邁入第二年了。這一年我主要的功課是「愛的功課」;它是自十四歲人際、情感受挫的我,一直迴避而尚未正視的事情,據說也是所有(入世的)宗教修行者最終必需去參的課題。顯然,愛,是生命、世界、宇宙中幾乎乃最重要的質素。 常常自問,愛是什麼? 現在我會回答自己說「愛是陰性的,是做得剛剛好,卻在檯面上看不到。她不是具體的,是隱涵的,更是不露痕跡的。」 身為女性,通過女性主義這工具得到了能量,而後終又跳入宗教性的修行世界中的我,時常不得不感著、想著女性和愛的關聯。某些宗教會談到「愛」和「覺知」兩個生命修行路線,而女人大多是比較適合愛的路線。 當我過往是以比較叛逆的生命、生活型態行走,又恭逢台灣社會解嚴的時期,得以不被刻板的性別角色箝制,而是以一個作為「人」的樣子來生活;以身為人的自由與權利,心中寄望一個男女平等的社會;也曾經為此努力、付出自己的心力與青春,而如今有時間、機會向內在觀照自己後,至少我發現我的本質是較偏向愛的路線的(但這並不否定我的過去及思考、邏輯、理性等等的價值,反倒,只是看清楚自己是愛的、感覺派的,而需時時去覺察自己、整合自己,藉由借重思考、理性、分析等。)我這古典的巨蟹座。 漸漸地,我看到一個言論或事實:「女人是要幫男人成道的」。或換個說法叫做:「每個成功的男人背後都有個偉大的女人」。並不是說女人都犧牲了自己去成就了男人,而是─後來我了解到─女人具有參與跟協助他人成長的特質。(至於女性需不需要成道,如何成道,是另一個我很關心的主題。)而這種特質,如好好發揮,無非是幫上她靈魂的伴侶,通常是某個男人,或是作為老闆娘的她,她的先生─老闆。大多數的男性卻是沒有這個特點的。 而女性這種完美的特質,是植基於她的愛,一如前面我認為的愛是不露痕跡做的剛剛好,一樣完美。 她就像寧靜一樣,寧靜可以是所有噪音突然停止的那一刻;可以是和很多人在一起,大家在平和的氛圍裡,心中感著靜默的美;可以是兩個愛人相互擁抱而不必說話;可以是在風景很美的大自然裏走累了,停下來休息的感覺。但寧靜不大會是你開口說:「這裡好寧靜哦」。你道出,便不大是了。 她就是一種隱性的質地,和所有檯面上、社會上、政治上具體的事物相為倒影而並存的。她不記載、不流傳、也不文字化。她是弱美的、陰性的。她的重要性,不是你能用「重要性」三個字來說的。 然而,「陰陽互補」,陰是可以、是要來補陽的。女人的愛,真是太特別、太可愛了,所以是可以幫助男人成道、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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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11歲
11歲對我來說是一個很特別的年齡,他的記憶總是特別的清晰,就好像發生不久一樣,總是歷歷在目。或者換種說法,我可能11歲才開始長記憶。曾聽人說:『回憶是一種特殊的精神享受,如果確有值得回憶的經歷,像內心的感受、感情的折磨、不公平的處境、破滅的希望。當所有希望變成失望後,心靈將受到猛烈的衝擊,這些經歷,便是回憶對人具有的非凡魅力,尤其是自己獲得了幸福之後。』梁大師是這樣註釋回憶的。你覺得呢? 故事一:好險,玻璃沒有破 民國六十三年,述美國小的某一間教室正傳來了一陣陣讀書的聲音。「偶民都素中國林,偶民都素……」,台上的老師正專心的拿著課本帶著同學們念書,這時的我也不管老師正在教什麼?一顆心早已飛到一年級的窗戶去了(心裡想著是要去跟哪一個一年級的小朋友要饅頭吃),如何佔據有利的位置,用什麼話去恐嚇他,雖然昨天已經說好了還是希望順利的分點饅頭。想著我這可憐的五臟廟已經很久沒有除了地瓜以外的東西進帳了。如果今天的饅頭有加奶油那一定更棒。這個偉大的計畫正逐漸成形,只等那鐘聲一響,就可以祭祭五臟廟了。(也許很多人都有像我一樣的經驗)。 想著想著,也不曉得窗外何時開始彤雲密佈。只見大片的烏雲一片一片的飄過來,霎時天氣漸漸黑暗了下來。老師也暫時停下了教學,連忙叫值日生關上窗戶。就在一陣兵荒馬亂後,雨就嘩啦啦的下下來了。這時眼尖的老師發現後面上層窗戶沒關,叫我火速去把它給關了。我快速的來到窗戶前,舉手把窗戶關上,這時只聽到一聲響聲「匡啷」,我的心也隨著這響聲碎了。這可惡的窗戶竟然整片掉下來,還掉到外面的水溝裡。嚇得我放聲大哭。一想到一次要賠六片玻璃,(這可能破了學校學生一次賠玻璃的記錄)心想你們就是把我給賣了,我也一定賠不起,(因為哥哥姐姐的學費還是撿木麻黃葉子賣學校換來的)。我一面哭一面跑到外面找窗戶,不管外面雨下得有多大,也不管同學異樣的眼光,一直死命的哭著,(希望這樣可以得到老師、同學們的同情)。當找到的一霎間,奇蹟出現了,窗戶它竟然沒破,真是老天爺保佑,我好高興喔,當場破涕為笑。這時的我也不管已淋濕的身體,就這樣快樂的把窗戶帶進教室裡。當快樂的心情正在調適中,這時只聽到老師的咆哮聲,責罵聲,把我罵得狗血淋頭還叫我到外面走廊罰跪。(一輩子心情從沒轉變這麼快的,這種心境的轉變就像從人間一下子掉到地獄,一下子又從地獄升到天堂,結果又回到人間又似乎又要下地獄了)。我只能帶者愉快(因為窗戶沒破)的心情去走廊罰跪。 十點的鐘聲響了,一年級開始吃點心了,在一年級的窗戶外聚集了很多人在等老師發完點心走人。有一個小朋友一直左顧右盼的尋找,想把手中加奶油的饅頭交給我(一半)。當然他是找不到的。因為我還在走廊罰跪,正在接受同學們的嘲諷,正在跟女同學對罵,(因為她說要回去告訴我媽)大家都帶者似笑非笑的表情和詭異的笑容從身旁走過,對,還有很多人來回走了很多趟。這時的我也沒有很在意,因為只要窗戶沒有破,其他的對我來說都不是最重要的。要饅頭吃這件事更早忘得一乾二淨。 上課的鐘聲再度響起,走廊上只剩下孤單的我,我失去了嘲諷的同學,失去了對罵的對象,默默的罰跪。那就跪吧。管他衣服有沒有濕,有沒有饅頭吃,為何要罰跪,這些一點都不重要。只要窗戶的玻璃「不要破」。 故事二:對不起,老牛 老牛!其實我很早就想跟你說-老牛,對不起-。 我跟我家老牛算是老相識了,牠從小看者我慢慢的長大,一起跟我度過我的童年,我們一起生活、一起工作、一起玩耍……我也見證牠後半輩子的辛勞。打從我有記憶開始,老牛就在我們家了,牠是我們家的一份子。大部分時間都在工作。直到老死。對牠記憶最深刻的是我11歲那年。 這天當雞鳴聲啼了兩、三遍,而天還朦矇亮時,老牛已經準備好要工作了,這是一個涼爽的假日。父親套好牛車,讓我們坐在牛車上,此時的太陽也悄悄的從東方升起。村前村后的人們也都出門工作了。坐在牛車上,感覺兩旁的樹木好像長了腿一樣,不斷的向後退。雖然很舒服,而我們小孩總帶者睡眼惺忪的雙眼與鬱鬱寡歡的心情,一點也不管此時清新的大地,更不懂得享受隨風飄來淡淡的野花野草香,只希望目的地晚點到來,可以坐在牛車上修補一下那睡眠不足的身心。反觀老牛牠從不抱怨、不挑食、總是逆來順受,必須作完所有工作才能吃飯、休息。 今天工作得很晚,直過了日正當中才回家吃午餐。回到家看到廣場的大朋友小朋友玩成一堆,有打陀螺,玩紙牌的。還有人在玩「救兵」。心裡蠻不是滋味的,小小的心靈並不懂得體恤父母的辛勞及艱困的家庭,直想者為何不能跟他們一起玩。 午飯我一點也不愛吃,媽媽除了地瓜外大概也變不出其他的食物。吃飯時爸爸分派下午的工作,他指派我帶著牛跟犁到山上犁田。這工作我從來沒獨立做過,我也沒有很大的興趣,(我還是比較喜歡跟小朋友玩)小小的心靈有些許落寞,只是不敢說出來而已。稍事休息後,只好悻悻然的帶者老牛跟犁上山。 犁田對於大人來說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那小孩呢?我跟在爸爸後面撿食作物也好多年了,雖然有時客串一下,但一點也不在意。說到獨立完成,這還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我學爸爸的步驟:放好犁→裝好套繩→讓牛就位→套好套繩→完成。就這樣有模有樣的犁起來。隨著一趟趟的來回,我的心境開始慢慢變化。看著那歪歪斜斜的線條,忽深忽淺的犁痕,還有那不聽話的老牛(天知道),「這牛一定欺負我」一時無名火起,卸下老牛身上的套繩,把老牛綁在樹上,拿起繩子死命的抽打,一面打一面哭……直到氣力放盡。 經過這次事件後,爸爸不讓我獨自去犁田了,有犁田的工作都是由爸爸來做,我在旁邊學習。就在這年的過年前,一天清晨爸爸跟我說老牛「死了」,聽到這噩耗,我的眼淚不自覺的流下來。心裡有很大的罪惡感,自覺老牛是被我打死的,我不該那天把牠打得那麼慘。尤其夜深人靜時,腦子老想著老牛會不會變成鬼來抓我。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開始影響我們家了,首先是沒有了牛的耕作,所有的工作全部靠人力,工作時間就變長了。如果跟鄰居借,會減少家裡的收成。沒有了老牛的幫忙犁田,小區域的只能爸爸當牛、我扶犁來完成。面對著這樣的困境,只能無奈的接受。 多年過去了,我也年過五十了,早知道老牛是年邁而死,我當時的那點氣力是打不死牠的。少年時那一幕幕與老牛朝夕相處的情景。「不管是悠遊於山林之間只為了偷吃那未熟的芭樂,還是嘻戲於海之濱搜尋那還未回大海的蝦蟹」。真是教人忘懷。一想起老牛被綁在樹上那無助的眼神,那莫名的鞭打……想想我真是一個狠心的人。惟願老牛下回投胎轉世為人,過過舒心快樂的生活,這是我的心願。老牛,祝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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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食
到柏村國小來服務以後,我養成了一個習慣,就是每天早早進入餐廳,看著稚氣未脫的學生魚貫而來,踩著輕盈的步伐,有秩序的打飯、取菜、盛湯,然後高高興興的吃食。 待學生完成用餐準備,導護老師在交代了注意事項後,「開動」的口令一下,我也感恩的打了菜飯,然後靜靜的坐在位置上等著同事,等大夥都到齊了,才開始進食;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我會先等他們,自然也就不好意思遲到了。 晚近這些年來,每逢我赴台出差或研習,如有幸吃到當地的土特產,覺得好吃,就會順便帶一些分享同仁,我習慣交給人事處理,王小姐也總是細心的確定人人都能享用。 當上小主管以後,開會的機會變多了,會議上時常會分送小點心,我總是捨不得吃,鄰桌的同仁見狀,每每會好奇的問我為何不取食,而我總推說:「平常我只吃三餐,沒有吃零食的習慣。」待開完會,我就貼心的把點心帶回家,讓家人先行享用,當家人問我可曾吃過,我總是說:「我已先吃。」以前住下坑老家如此、住金城北門玉蘭花下如此;現在定居山外,亦復如此。 這讓我憶起逝世已逾十年的先父。他還在世時,在外每有聚會,不管是甚麼「福利」,總是小心翼翼的包好帶回來,然後,靜靜的放在餐桌上,看誰肚子餓了,自然會去取用,眼尖的弟妹,自然都會去搶食,被母親撞見後,她就會疼惜的說:「那是你爸捨不得吃,從外面帶回來的。」弟妹一聽,自然一人只敢取一小塊,不敢多拿。 先父平時話不多,慣常以肢體語言來代替,通常他只要使一個眼神、來一個聳肩,我就能體察出他的心意;其實,他比誰都要來得餓,但為了這個食指浩繁的一家老小,他總是一再的忍著飢、捱著餓,一點也不以為苦。 每到農忙時節,先父總是挑著大擔小擔的農作,堅毅的往返於老家和山面之間;肚子餓了,有花生就吃幾把花生,有掽糕就胡亂吃塊掽糕,如果正巧家裡什麼都不剩,就喝一些開水以當飽,在那個年代,冰鎮的東西極少,先父一旦喝不到解渴的冰水,二話不說,舀起水缸裡的生水,就是一頓牛飲。晚年,他的身體出了狀況,醫生就推測:可能是年輕時不潔的水喝多了。 我結婚以後,內人無巧不巧的也有這樣的「壞」習慣,他等不到我回家,自己也不會先進食;所以,每當我不能回家吃飯,一定先通知她一聲,免得她牽腸掛肚。我一向節儉,加上近年痛風痼疾纏身,很多食物都敬謝不敏;不能吃食的就帶回家,本以為如此美德,內人定會誇獎,不意當她發現:本是熱騰騰的好料,卻冷冰冰的躺在眼前,也難怪她要輕怪:「只是浪費我瓦斯錢而已。」 現在,每當我銷假返回辦公室,看到桌上有小零食或小禮物,總會一再詢問:「是誰送的?」好讓我親自向他說聲謝謝。 走筆至此,我想起金門的一句諺語:「相掄吃有剩,相爭吃不夠。」個中智慧,值得我們再三玩賞、細細品味,雖然,它們都不「潮」也不夯,但對我們來說,卻一輩子受用。 有一句廣告詞是這樣寫的:「留一盞燈,給最後回家的人。」因著這盞燈,家人的心更加接近。推食之於我,亦作如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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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古老的歌
整個下午天空灰濛濛的 一直在玻璃上打盹 從窗戶望出去 一些老曲子 幾隻雁子 來自遙遠的消息 燃起一絲火苗 漸漸渾圓 入住曠野 內心零亂的時光燃燒著 那些隱藏的音符 隨風撲面舞動 比沙灘更海洋的彈奏 比暗安靜的 古堡 比濤濤 比一段記憶 更能傳達的內心 時間的出入口 咀嚼了落日 又反芻了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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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小詩旅》播音牆
一座牆 就這樣高高的擎起 在硝煙的時代裡 震耳欲聾的聲聲呼喚 是託付海風 給彼岸最溫暖的 慰語 當一切的一切已靜默 只留一片孤寂給浪濤 坐在時間的海岸 依舊聽見了 歷史的 回音 註:拍攝於古寧頭北山的「播音牆」,「播音牆」又名「心戰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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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逝的往事
秋天的金門有些蕭索,枯寂的樹木易讓人懷舊。在這小小的島嶼,舉目所見滿是知足的展顏歡笑。即使承受過深沉的傷害,我們依舊選擇淡忘。 每年總有一些特定的日子令人聯想到戰爭,一個令人顫抖的名詞。 八月二十三日,我總會眺望海濱,想像我那無緣的母舅,想像在槍林彈雨下倉皇奔逃的黎民百姓。 兩岸激烈的砲戰,悄悄的隱逸在半個多世紀前。對台島居民而言,或已成追憶,對金門人而言,卻是難以抹滅的歷史傷痕,對我們這些八二三受難者的家屬而言,更是說不出的痛與苦澀。 若說台灣害怕威權濫屠的二二八,金門則是恐懼戰火蔓延的八二三。 雖未親眼目睹世紀悲劇,但童年處於軍管統治時期,讓我對這段過往知之甚詳。 經歷烽火遍地,骨肉手足的顛沛流離,食番薯長大的孩童們,努力讓生命更加淬煉與頑強。慶幸能在浩劫中倖存,生者忍住悲慟,胼手胝足的重建熟悉的家園。當困頓的閉眼,罹難者旋即飄然控訴世間的不公。 災難過後,睜開眼,感覺一切似夢非夢,感謝老天讓自身走過風雨飄搖,越過牛頭馬面佈下的天羅地網。戰後心裡的創傷結疤,雷區頻仍的意外事故卻讓人憶起夢魘並未離去。 浯島子弟捂著胸,奮力的尋找落腳處。同鄉會與金門會館成了離鄉發展的基地,健兒們不僅在台灣,更在世界的每個角落建立商場的碉堡。金門人若野草的韌性更讓媒體提出專文來探討。走過風雨,走過死亡的幽谷,鄉親又怎會恐懼商場上的爾虞我詐? 曾經訪談飽嘗風波的耆老,他們啟示了我們這些意氣風發,但少不更事的晚輩。身為戰爭前線的子民應當要有自覺:可以為了保家衛國而壯烈犧牲,但更要珍惜當下寧靜的美好,絕不想輕易再起風雲。 帶著悲情,將苦恨昇華成理性。讓我憶起一段屬於家族,屬於浯島的滄桑。讓傷痕化成教訓,讓寧靜的鐘聲裊裊的傳播出去。 微風輕拂,顯露出風獅爺的威猛,祂鎮守著村莊,凝視傳統的三合院矗立在每一個村落,孩童的嬉戲聲是對祂的最大禮讚。劃破天際的轟隆砲聲,如落雨般密集的砸在金門的每一吋肌膚。即使心裡已有些準備,但炸彈的出現讓人身形呆滯,頃刻間,黔首尖叫哭嚎,原本寧靜的海上仙島變成人間煉獄。 發愣過後的反應是拔腿狂奔,警報四響,世居的祖厝被砲彈擊中一角,磚瓦四濺,走避不及者抱著頭、眼,血漬沾染全身。匪軍再度登陸?家鄉會淪陷赤化嗎?帶著疑問,老弱婦孺紛紛避進防空洞,村鄰的幹部逐一清點人數。寂靜下來之後,發現有些幼童尚未進入避難所,在婦人的哭啼託付下,熱血的鄉丁立刻外出搜尋。前往孩童較常聚集的宗祠,希冀能引導這些憨傻而不知凶險的晚輩躲藏。 戰聲漸歇,幹部出來信心喊話,動員群眾的力量準備長期抗戰。雙方的心戰大隊開始透過擴音器、裝滿文宣的宣傳彈來誘惑對方的軍民。當然,隔著金廈海峽,能泅泳而投誠者自是少之又少。在此風聲鶴唳的時期,敢冒著通敵叛國的罪名而撿拾對方的文檄者亦不多。 隨著砲戰的進行,居民逐漸抓到規律,生活作息開始恢復正常。炎熱的夏天,大舅與其他男丁鋪好竹蓆,一起打赤膊躺在祠堂裡酣睡,忽然天外飛來橫禍,一枚陰狠狡詐的炸彈擊中屋瓦,破了屋簷直墜而下,直接命中大舅的頭顱,頓時血肉模糊,血水與屍塊四溢,一個擁有大好前程的青年,未曾踏上臺灣之前就冤死九泉,還未來得及開啟他的台灣夢而空留遺憾。 當母親告訴我這段往事,淚光婆娑,我也不禁哽咽。回首一九九六年,兩岸發生台海危機,死亡的陰影籠罩,島上草木皆兵,人心浮動,聽聞軍士已在身上留下遺書,浮現在我眼前的卻是大舅慘死的畫面-這就是戰爭的殘酷? 八二三砲戰改變諸多居民的命運。年紀稍長的男丁,遠赴南洋開闢嶄新天地,期待至少能為家族留下一點香火。午夜夢迴,淒厲的喊叫聲在耳畔飄蕩,家人倒在血泊中的想像畫面,讓落番客難以成眠。 時局的殘酷讓學子變成遊子,座落在陳坑的金門中學被砲彈擊毀,師生頓時喪失上課的地點,琅琅的讀書聲即將匿跡。一紙文書讓原本要中斷的學業出現曙光。在政府的寄讀政策之下,軍艦一艘艘的運送求學階段的青年,目的地是全台各地收留寄宿生的學校。從未離家的十幾歲少年,拿著家裡給的數十元,踏上茫茫旅程,唯一可堪慰藉的是同行的浯鄉子弟。彼此年紀接近,背景相似,日常生活中能互相扶持,一起度過灰色黯淡的跨海生涯。 父親的求學生涯換過幾所學校,小學一開始就讀華僑捐資興建的國小,後因當時學區人數過少,附近幾間學校整併。父親與村人沿著濱海沙灘,赤足穿越海岸線上學。沿途明媚的田園風光就此飽覽,每日數公里的路程並不以為苦。 小學畢業後考上金門中學的喜悅並未維持太久,因為無止境的戰事,一封遠赴台灣寄讀的掛號信讓全家陷入兩難:離開代表著遠離戰爭,但也遠離了父母的羽翼。 「可不可以留在金門,我可以幫忙照顧弟妹,幫忙種田。」父親囁嚅的向祖父請求。 「你說什麼?好不容易家裡有人可以離開金門,居然還要留下來一起送死?」祖父瞬間勃然大怒。 「金門不知道何時會被攻破?你至少要在台灣給我好好活著!」祖父嚴厲中帶著傷感。 至料羅港登艦的日子漸漸逼近,農作的困窘讓家裡無法拿出一筆錢做為旅費,所幸遠在南洋的親戚及時伸出援手,父親與友人一同分發到農業大縣-屏東就讀。 即使衣衫襤褸被譏笑,即使飢腸轆轆而暈眩,父親都咬牙挺過,因為他知道,自己代表的是金門人的骨氣。哭,只能在被窩裡哭,擦乾眼淚後又是一條硬漢。 故鄉的近代史是以多次戰役書寫,閱完歷史的扉頁,眼眶已沾濕。在想像的畫面中,共軍的鋼彈前仆後繼,對方以噴火器掃除前方障礙,達達的機槍過後是生命的消逝,家庭的破裂。烈士無言的常居於小小的島嶼,立身於忠烈祠一角。地底下埋著戰死軍民的骨骸,有姓名可考者,還供有牌位,不詳其身分者棲息於鄉間的石堆黃土。漫步在山野,偶遇荒草頹墓,不由的暗生感嘆。死者一夕闊別俗塵,又有多少生者因這場動盪而改變安穩的道路,最後崩塌成崎嶇? 因為時局的紛擾,島上的發展遠遠落後台灣。曾經在漆黑的夜晚不見華燈,在亮眼的白晝不能親近海洋。布滿沿岸的地雷似冤魂般死纏,若非近年縣府委託國際掃雷專家清除障礙,小島的腳步又會多蹣跚呢? 兩岸對峙的情況早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人潮的熱絡往來。子民們選擇淡忘傷痛,衷心的迎來白鴿。客輪的往返讓金門與廈門似久別重逢的戀人,鼓浪嶼成了浯島鄉民駐足流連之所。不諳史冊的少年郎,足跡踏遍的不再是高樓林立的台北,福建沿海已成為這些背包客的飄泊地。 往日的人間煉獄已成為海上的桃花源,對史實的回顧,並非要燃起敵視的火種或撩撥過往的傷口,而是要讓未經歷戰爭的人們珍惜當下毫無波濤的平靜。和平的跫音不斷的在歲月的長廊迴響,我默默的禱念,願無風波,無戰事。 (本文係第11屆浯島文學獎散文獎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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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家有女初長成
今天有個家庭聚會,原本也不過是個習以為常的慣例。自從孩子散居他鄉負笈求學開始,只要每逢重要節日,為擔憂相隔而產生的情感疏離,適時的歡聚慶祝,就成為了我們全家的過節傳統。今年的中秋佳節前夕,順道約了疼愛孩子的小舅子撥冗參與餐會。可惜席位上卻獨缺大女兒的身影,即便氣氛依舊熱絡,但總感覺少了些許圓滿。 正留戀台北街頭的大女兒,在電話裡嬌嗔的頻頻賠不是,並說晚點會趕回來與我們相聚。我要她慢慢來,免得心急掃了約會的興致,難得男友服役期間放假,就多花點時間陪陪他。 談起我這個大女兒,說來還真有一缸子的話題。從小個性大剌剌的,不但出糗狀況層出不窮,同時也因太講原則,言談間不知謹慎常得罪人,丟三落四粗線條倒讓人又慍又無奈。往好處想是沒心機,行事灑脫心胸豁達而不拘小節,這本是優點該給些讚美。只是世間還有個圓融名詞,未經深思熟慮後所產生的過與不及,讓我們這些做長輩的難免擔心影響到她的人際關係。幸好其周遭朋友相處久了,也了解到她的個性,尚能給予包容,倒是減低了我們不少的掛慮。 一頓飯吃了兩個多小時,看看時間還早,小舅子提議全家到臨近餐廳的KTV唱歌,孩子們也齊聲附和。或許中秋節前家家戶戶烤肉的多,店內空出了不少包廂,於是揀選了間頗寬敞的廂房。熱情的小舅子也電召了兩三好友加入,因大家本就熟識,彼此詼諧的嘻鬧對話反把氣氛給炒熱了起來。在點唱了幾首歌後,太太的手機此時鈴聲響起,是大女兒報訊說已坐車回桃園了。我們喚她趕緊過來,卻聽她在電話裡的口氣支支吾吾的,似乎有些蹊蹺。原來女兒男友主動想來面會我們,但她擔心過於唐突,所以在電話裡先給我們提個醒。我在心裡冷峻的笑著:「這小子好大膽,我倒要看看他有什麼三頭六臂。」 大女兒素來思想單純,除了就學期間與男同學有所接觸外,平日幾乎不曾與異性有單獨往來過。即使上了大學,正當同齡好友為熱頭上的韓國偶像劇男主角著迷不已時,她彷彿還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懵懂少女。其實大學生活多采多姿,校際間的異性聯誼活動、同班男同學的夜唱邀請機會不少,但她都一律敬謝不敏。寧可將課餘的時間,花費在與同性間的閒磕牙,或慵懶的躺在宿舍裡看旁人頗覺幼稚的卡通影片。並非她沒有異性緣,只是眼光高了點,看不上天天在眼前晃的那些粗魯男生。直到上了大三,大概自己也覺閒的慌,竟找了家餐館打起工來了。那男孩就讀的學校就在她打工的餐館旁,或許有心追求,幾乎天天來報到,就這麼結起了緣份。 碰面時,那男孩落落大方的逐一向在場人士打招呼。我禮貌性的朝他點了點頭,講了幾句寒暄語後,就靜靜的坐在一旁暗暗的觀察他。看的出他可是鼓足了勇氣,在眾人面前刻意壓抑著忐忑的心,輪流回應著交叉而來的關心詢問。男孩看來斯文有禮,肚子裡也有些墨水,不是浮誇滑舌之輩,難怪小舅子看的滿心歡喜,太太也與他相談甚歡。只是想到將來或許要與女兒前世情人的我爭寵,心中難免有些戚戚焉,不多給些挑剔理由,沒法彰顯我對女兒的不捨。「唉!這男孩身材太單薄了,沒有厚實的肩膀給人依靠,身高也不足以鶴立雞群。」這些毫不重要的表面理由,是我所能找出來的藉口。 回想過去的我,大概與這男孩相當年紀時,初識了現在的妻子。早期沒有手機,除了書信魚雁往返外,想打個電話連絡,還得遮遮掩掩的套好鈴聲暗號,免的被岳父攔截而生尷尬。交往許久後,早有耳聞的岳父主動提及想見我個面,我才有機會慢慢涉入了他們的生活領域。比較起來,這男孩節奏可真快,才交往半年多就敢登堂入室了,還真是後生可畏。 再過一年,大女兒也將大學畢業了,如果感情持續穩定,還真不知道畢業後會不會突然嚷著要結婚。在孩子如今變的亭亭玉立前的那些年,每次翻閱到女兒步履傾斜、敞著雙臂向我討抱抱的年幼照片時,眼眶常不自覺的濕潤起來。最讓感傷情緒被激起的,就是那句始終縈繞我腦海中的童言童語:「將來我要和爸爸結婚!」 我知道我的女兒長大了,也開始領略和學習起男女情事這門功課,當然早晚也將嫁為人婦。只是家有愛女的父母們,在欣喜她們由稚嫩青澀長成吐蕊的嬌豔花朵同時,相信和我一樣有很多的感慨。在女兒小時候,期盼她能在我們的護蔭下健康長大;及至成年後,又開始緬懷起成長階段她那種種貼心的乖巧表現。畢竟時光不能倒流,相處的甜蜜過往也僅止於追憶。或許在她破蛹化蝶迎向美好未來之際,持續的給予關懷和祝福,才能讓她飛的更快樂且更有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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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元
手中接過資源回收場老闆遞過來4個十元硬幣、兩個一元硬幣,聞起來有點「異味」,但內心興奮無比,畢竟這點「小錢」得來不易︰ 兩星期前,老婆看報紙念念有詞說:「紙價漲了耶!平日都沒做資源回收,浪費白花花的鈔票。」 聽老婆指責,回想平日懶得花時間去把紙張一張一張挑出來,報紙也是,一看完就隨手一扔,鈔票也這樣被扔走。 「積少成多,集腋成裘。」這話天天唸給學生聽,自己卻做不到。 「什麼『資源回收、垃圾減量』、『垃圾變黃金』,你們當老師的最會喊口號,只會叫學生做回收,自己卻懶得動手。」老婆邊說邊「用力」揮舞著空的寶特瓶,要把錢「用力」抖出來般。 說得我啞口無言,只好囁囁嚅嚅:「對!『地球只有一個』,唯有『起而行』才能……」 「老爸,別再喊口號!趕快動手整理啦!」女兒不耐煩的說。話雖難聽,心裡暗自竊喜,這下連女兒也要動手參與。 中午,趕緊打包二個禮拜回收成果,抱著兩箱厚重的廢紙,頂著頭上的烈日,走到機車處。 「老爸,太陽晒昏頭,為什麼不開汽車?有冷氣不享受,還要吸一堆廢氣。」女兒嘟著嘴邊擦汗邊嘀咕。 「只有這麼點回收物,賣不了幾個錢,開車還開著冷氣,連油錢都不夠。」我沒好氣回答這「吃米不知米價」的傢伙。 途中,女兒受不了烈日的曝曬,吵嚷著要喝飲料解渴,只好停在便利商店門前。過了「好」一會兒,見她一臉笑容的拿著還冒著冰涼水珠的烏龍茶,和一大包的爆米花。 回頭望一眼車上「一丁點」回收物,只能搖頭苦笑。想起台灣第一苦旦廖瓊枝,在《生活重擔 一肩挑起》一文中提到,祖父病逝,祖母無力謀生,日子過得相當窘迫,開始賣枝仔冰賺錢。夏天走在發燙的柏油路上賣枝仔冰,家窮沒錢買鞋,柏油路燙得讓人直跺腳,小小年紀就要負擔家計,沿街叫賣。對照女兒躲到冷氣房吹冷氣,還花「一大筆」錢去買零食,完全不知人間疾苦。當下決定,要給她來個機會教育。 迎面陣陣熱浪襲來,提醒我趕快上路。 繞好多圈子,終於停回收場門口,女兒好奇的衝上前去查看。 「一大堆廢紙啊喔!廢電腦、螢幕、鍵盤、破電風扇、飲料瓶、紙箱、破腳踏車……,都可以賣錢?真可惜!平常丟掉『好』多錢。」說完一溜煙跑去尋寶。 當老闆把零錢一個一個數給我時,心情宛如小時候自大人手中接到一顆一顆糖果般的雀躍。 「才42元?剛剛買零食就用45元,辛苦兩個禮拜的工錢,一下子就吃光。」女兒驚呼! 「對!不只吃光,還把錢『吃』到肚裡去!」我沒好氣的說。看著女兒低著頭,把飲料藏到身後,看來,她已經得到一次寶貴的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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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伯公宮建廟二甲子
前水頭村莊西面靠海處,門牌號碼150之2號,有一間小小的「勇伯公宮」,為何取名「勇伯公宮」呢?因為和光緒二十年(西元1894年)七月爆發的中日甲午戰爭被遣返的清朝兵勇有關,今年是2014年,剛好滿二個甲子-120年。甲午之戰對中國和臺灣影響深遠,光緒二十一年三月二十三日(國曆一八九五年四月十七日)清廷與日本簽訂「馬關條約」,台灣全島及澎湖列島割讓給日本,台灣從此被日軍侵佔統治,直到五十年後的1945年抗戰勝利才歸還我國。 甲午戰役,台灣失守,日軍佔領台灣,當時清朝派駐台灣的官兵,不願意歸順日軍者,即遭強迫遣返,當年重陽節前幾天,日軍派出船隻載運要送回中國的前清兵勇及家眷數百人,原來預定停靠廈門碼頭,廈門當局的港務人員一則未接到任何文書或通知,不准許沒有通關文件的船隻進港,再則因為船隻懸掛日本國旗,因而拒絕了日籍船舶的入港要求,立即將其驅離,所以船隻才返航抵達金門中港(泛稱現在金門與烈嶼之間的海域)。 當時正值農曆的九月初,民間俗稱的九月九降風,也會「漲九降」(漲大潮),低窪的田地海水還會倒灌,海上「西南泳」(泳,閩南話風浪的意思)甚強。那時候金門沒有海岸管理機構,任由船隻隨地停泊,退出廈門港的回航船隻開了一陣子,看見金烈海岸很多礁石,到了水頭內海(俗稱滬仔頭,即現在的烈嶼碼頭附近),船上的人員,便停泊距海沙灘十多公尺處,用長竹篙探勘海水深度,發現已可觸及海底,於是迫令兵勇等立刻登岸,當時全部被驅趕跳落海水中,載浮載沈。據古老的說法:乘客衣服裡面裝有金塊或銀幣下水後較容易下沈,所以身繫大量銀圓者或老弱或不諳水性的人都被溺斃,死亡男女約一二百人。兵勇和眷屬們身為戰敗的一方,只能任憑日本人的擺佈,淒慘的場景和令人不忍聽聞的哀號迅速傳到濱海的村莊,前水頭的村民,大家自動自發,全部出動展開救援行動,對溺水者施以急救,存活者即協助換掉濕透的衣褲,並供應餐食飲水,懂得水性的民眾立即參與打撈屍體,甚至把「牽罟」的船舶和漁網都用來協助把屍首拖上岸邊,充分發揮同胞愛,展現見義勇為的精神。 緊接著大家自動分工,將那些倖存的人,帶到當時的軍事機構-後浦的左營游擊署,利用政府的力量安排他們返回大陸的家鄉,溺斃者的死屍一百多具,因缺乏買棺木的錢,公議在海岸邊就近挖掘大坑,把逝世者全部葬在一起,一個地方是現在水頭碼頭管制室後方,另一處是現在位於以前海軍小艇隊前面的二個小窪地,每一個地方約埋了四、五十人,以前還有立個小墓碑,後來也被搬作當碉堡建材了。村民除了悲悽垂淚之外,鑑於亡靈眾多,也害怕弔祭不至,精魂無依,故請求本境神明乩示處理的方向以安民心,因出事地點鄰近前水頭後界,故洽請威靈顯赫的後宮(惠德宮)境主李府王爺主持其事。李府王爺有一次在後浦參加巡安時,被一個毒舌觀眾取笑所挑的鐵刺球是「擔著好看的」,乩身聞言,隨後取來鐵球奮力一丟,跨越貞節牌坊再跑到靈濟古寺徒手去接,亳髮無損,「一戰成名」,如同廟中的古匾所顯示的-「四方文明」(文明諧音聞名)。李王爺勘查廟址-金水寺左後方海濱,建廟奉祀,因清兵胸前皆有一「勇」字,一般人也稱呼勇敢的人叫「勇伯仔」,便將廟名定為「勇伯公宮」,塑造清朝武將金身,使英靈有所依附,並訂定每年農曆九月初九日是他們的為國犧牲紀念日,家家戶戶都要攜帶菜飯冥紙前往祭拜,以慰忠魂。當年鄰近海域的村落-後豐港、金門城、後浦南門也都參與祭祀,場面盛大又隆重。 自勇伯公宮建廟以來,屢顯神蹟,有求必應,生前護國,身後佑民,本村已故鄉老黃啟政敬撰廟門嵌字聯表彰其功-「勇衛疆域忠在國,伯爵封地轄為家」。一直到現在,除了重陽節外,每逢端午、中元、中秋、春節期間,居民都不忘前往祭拜,廟的規模雖小巧但維護良好,迭有修繕,現有廟貌為民國95年重建,增置拜亭,美輪美奐,富麗堂皇,旁邊還有木造觀景臺,水頭商港美景一覽無遺。民國84年(西元1995年),舉行了一場熱鬧的一百周年紀念活動。今年適逢勇伯公殉國二甲子-一百二十年的紀念日,前水頭將於九九重陽節當天擴大舉辦祭祀活動,歡迎浯島愛鄉愛國人士踴躍蒞臨參與,來此故地,共同以心香一瓣、淚酒一卮,遙想當年勇伯公們殉國時「天地為愁,草木悽悲」的壯烈情景,同時體察前水頭住民「宅心仁厚,民胞物與」的寬大胸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