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被山嵐盤繞的驪山時，已近午時，獲知李隆基與楊貴妃仍然在華清宮享樂，杜甫也有點慌了，他擔心聖上安危，擔心安祿山部隊殺過來時，潼關能否守得住？心情無比沉痛的杜甫離開了鼓樂喧天、刀槍林立的驪山，繼續往奉先的方向徐行，一路上發現許多百姓們在滾滾塵土中逃亡，有人背著小孩牽著家人，或趕著牲畜往前走，希望離開驪山越遠越好。
　　「準備到哪裡避難呢？」
　　杜甫夾在逃難的人群中，問一位白髮蒼蒼而懷中緊緊抱著一個小包袱，臉上露出絕望與無奈的老翁。　　
「天知道？哪裡沒有戰火，就到哪裡落腳！」
杜甫無言地走在人群中，沒走多遠的路，又發現窮人餓死、凍死在路旁或街頭的慘狀，回首望了漸遠漸渺的驪山，想起在奉先的家人，能否撐得過這場災難，熱淚盈眶。
成群烏鴉低空盤旋，繞著屍體亂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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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祿山在洛陽登基，稱大燕皇帝，準備西進奪取長安，李隆基任命河西隴右節度使哥舒翰為兵馬副元帥，扼守潼關，哥舒翰戰敗被俘，投降了安祿山時，朝廷官員個個如驚弓之鳥，想振翅飛離死亡風暴，卻一籌莫展。
　　潼關既破，長安已無險可守，李隆基徵集了大批車馬丁壯，帶了三宮六院、皇親國戚，連同楊國忠兄弟姊妹全家眷屬一同起身，來不及等到天亮，打開了延秋門，往隴西一帶逃去了。
　　「聖上如果不走，還可緊守京城，等待各路勤王兵馬，如今，卻倉皇逃走，安祿山部隊一定乘虛而入，京城淪陷只在旦夕之間了。」
　　聽到消息的杜甫心裡嘀咕著，卻又莫可奈何。
　　安祿山帶領部隊進入了他熟悉的都城──長安，下令搜捕百官、宮女、宦官押赴洛陽，而王維、鄭虔先後被抓進了安祿山陣營。
　　曾經熱鬧一時的長安城，正處於風聲鶴唳之中，商店裡的貨品被安祿山的部隊或當地的土匪洗劫一空，來不及逃出城的宮女與宦官，都被捉走了，而躲藏不及且稍有姿色的民家女也難逃浩劫，被安祿山部隊的士卒姦淫了。
　　長安城失火了！
一路逃亡的百姓尖叫著，濃煙與烈火正一吋一吋吞噬著長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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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長安一百四十餘里的奉先，一個貧瘠的村落。
　　聽到安祿山叛變的消息，村仔裡的人已經逃難去了，可以帶走的東西，如牲畜都被趕走了，為了儲備糧食，附近的野菜也被摘光。
空蕩蕩的村落，只有杜甫的家有陣陣的嬰兒哭聲傳出來。
　　飢餓的嬰兒哭聲劃破了寒冷的十一月天，已經好幾天擠不出奶水給磨兒吃的五妹，身子羸弱，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衣服哄著小孩。
　　在好幾天前就已經知道杜甫要回家的五妹，要出門採野菜時，特別交代六歲的長子熊兒(宗文)不要亂跑，要照顧弟弟驥子(宗武)與剛出生不久的磨兒和兩個妹妹，等待爹回家。
　　「爹這次回家，會帶回來好多好多你最喜歡吃的棗子。」
　　為了替已經一年多沒回家的杜甫加菜，五妹必須趁著天氣放晴的時候外出找點野菜，為了讓熊兒心裡有個譜而不會亂跑，五妹編了一個謊言。
　　聽到有好吃的棗子，熊兒點了點頭，目送著母親離去的背影，一個人站在門外套望著遠方，希望能看見抱著棗子回家的父親。
　　霜，越結越厚了。
　　村落附近的野菜被霜凍死了，五妹只好繞了幾個山頭，希望能摘更多野菜，卻無法如願。白茫茫的山野，一如她的未來，一片蒼白？
　　五妹於寒風中不自覺打了個寒顫，感到一陣眩暈，羸弱身子讓她必須擱下菜籃，坐下來歇息。然而，想起家中的幼兒，她仍然撐起凍僵了的身子緩步走回家。
　　從很遠很遠的地方看到熊兒依然站在門口，伸長的脖子眺望爹的行蹤之可愛模樣，五妹不自覺笑了起來，也放下了心中的掛念，沿著門前的小路緩步走回家，與熊兒擦身而過時，還摸了摸熊兒一把臉頰。
　　「熊兒乖，會幫忙娘照顧弟弟。」
　　「娘，妳的手好冰！」熊兒縮著脖子。
　　「外面很冷！結霜了，不知道你爹現在人在哪裡？」
　　五妹緩步走進屋內，把裝著野菜的籃子擱在一旁，走向床鋪拉了單薄的被蓋在驥子與磨兒身上時，發現因為生病，已經多日未進食的磨兒僵硬在那裡，已經沒有呼吸了。
　　五妹張大嘴巴，不相信眼前所見的會是事實，淚水潸潸滴落，許久許久才放聲哭了起來，哭聲吵醒了捲縮成一團熟睡中的驥子。
聽到哭聲的熊兒轉身往五妹的方向跑了過來。
　　「娘，發生了什麼事？」
　　五妹傷心得說不出話來。
　　「磨兒他怎麼了？娘，磨兒他怎麼了？」
　　五妹把已死亡多時的磨兒抱在懷裡，希望藉著體溫能讓他活過來。
　　「娘！磨兒怎麼了？」
　　似乎已感受到不祥預兆的熊兒也放聲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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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進了奉先縣時，天色已逐漸暗了下來。
　　不遠處的村落，烏鴉盤旋著，發出聒噪叫聲，聲音中有幾許蒼涼。
　　拖著被霜凍僵的身子才回到家的杜甫，似乎有點累了。
　　杜甫推門走進已經一年多未進門的房舍時，聽見了五妹與小孩的哭聲，心沉了下來，已顧不得長途跋涉之勞累，丟開了肩上的包袱，朝她們的方向快步走了過去，緊緊抱著她們哭成了一團。
　　「二郎！讓磨兒好好睡吧，不要吵醒他！」
　　五妹把凍僵的磨兒放在床上，找來了一件破舊的被單與草蓆，將他緊緊包裹之後，交給已熱淚盈眶的杜甫。
杜甫愣在那裡，許久許久才回過神來。
　　「明早，我們找個地方把磨兒埋了吧！」
杜甫緊緊摟著捲裹著磨兒屍體的冰冷草蓆，想到自己擁有可以不向官府繳租納稅，不必參軍打仗的特權，還免不了餓死幼子，更何況那些貧困失業之徒與遠征邊疆的士兵？
杜甫整個人癱軟地跪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窗外，霜越來越濃了。
　　次日，霜仍然未融。
　　微弱的陽光灑落於杜甫家後方的小山丘。
　　這理，曾經是五妹採摘野菜的地方，五妹對這裡的地形最熟悉不過了，如今，卻要親手埋了自己的骨肉，想起時，難免又是漱漱淚水。
　　埋葬了磨兒之後，杜甫離開了奉先，帶著家人流亡至白水縣，投靠任職於白水縣尉的舅舅崔十九。由於戰亂仍未平息，白水縣離潼關近，僅四百餘里，也非安全的地方，杜甫只好繼續帶著家人往北逃亡，不久，抵達了羌村。
　　杜甫把長安十年的感受和回奉先探親時的沿途見聞，寫成了《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五妹多次閱讀杜甫這篇文章，唸到「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轉拙……….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老妻寄異縣，十口隔風雪………入門聞號咷，幼子餓已卒………所愧為人父，無食致夭折………」淚水常不自覺掉了下來。
　　寒冷依舊，路途有點遠。
一家人趕著路，顯得有些吃力。
　　走走停停，沿途遇見了許多逃難的人潮也和杜甫一樣，臉色凝重地趕著路，希望找到一個可以溫暖的藏身之處。
　　霜未融，路滑。
　　「作為磨兒父親的我，真是慚愧，竟然沒有飯吃，讓兒子餓死了！」
　　杜甫抱著幼女，牽著一直喊累的熊兒徐行，邊走邊嘮叨著，把驥子抱在懷裡的五妹尾隨一旁，鼻頭一酸，終於哭出聲來。
　　杜甫也哭了，低頭，於風中偷偷擦拭淚水。
（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