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情愁
1999年﹐離開金門九年後重返金門的心情故事
重遊金門的第一天下午我就來到金城了,看到的是一個極不協調的畫面;開放後的金門積極建設,也開始追隨台灣的腳步。金城由於是縣政府所在,改變較其他鄉鎮為多,我在莒光樓前看著開放後的金城市區,現代化的高樓林立,一棟棟大廁所與「真正的房子」交相摻雜,真是一種視覺虐待。變得最多的大多屬於金城的外圍,這個部份以現代的紀念建築為主,如莒光樓及金門精神堡壘,雖是現代的建物,但由於建於民國四五十年代,也頗具樸拙風格,莒光樓一直是金門的精神地標之一,外型莊重宏偉,內部空間卻十分小巧,似乎反映時代的生活,人們的居住空間似乎要求不大吧;「金門精神堡壘」其實只是一座平凡的水泥牆,上面鑲著古寧頭大捷的戰爭浮雕,堡壘週遭則佈置成社區公園。由於金門人口不多,加上居民生活簡樸,街道巷弄間總是瀰漫著寧靜的氣息,因此悠遊於這些紀念建築間,更能體會出它所散發的歷史涵義。只是這樣的歷史遺跡都難以開發中維持他的紀念價值;金門縣政府為了擴建精神堡壘,週邊環境被挖土機挖的七零八亂,莒光樓由於是重要地標,因此數十年來幾無任何改變,但他前面的潟湖─莒光湖,堤岸則蓋了水泥護堤,加上為了增加停車場而加蓋的浯江溪口,給人十分「人工化」的感覺。
開放後積極建設以改善生活的確無可厚非,只是改變太快了,來不及反省。看到金城,我跟許多金門人一樣疑惑,金門的方向在哪裡?
之八、中西合璧水頭厝,煙雨濛濛小金門
我當兵的地方在金門本島,在戒嚴時代,除了小金門的居民與官兵可以來回大、小金門,一般而言,守在大金門的官兵是禁止前往小金門的。因此,我當兵的時候即使存著很大的興趣希望一覽小金門風光,最多我只能站在水頭碼頭,隔著金烈水道遙望罷了。
在解嚴後來到金門,小金門當然會是我想去的地方。七月二十七日,我約了大任、紅豆、之凡與俊輝去小金門。前往小金門必須從水頭商港搭船,由於順道之故,當天我們先到水頭看古厝,再去碼頭搭船,因此我們也約了紅豆住在水頭的同學蔡奇霖,也是一位只在網路相識,卻從未見面的網友。這天天空烏雲密佈,大雨將至的徵兆。我和大任及俊輝從金湖開一部車到金門高中,與紅豆他們會合。前往水頭的路上,開始下大雨了,到了水頭,我們本來要參觀酉堂,反倒是來酉堂避雨了。大任他們也很夠意思,同樣無視雨天的不便,陪我欣賞有名的「水頭厝」。
酉堂全名「酉堂別業」,別業乃別墅之意,金門有名的庭園式建築,富商黃俊的故居。酉堂存在的意義不只是他的建築特色,背後亦隱含金門家喻戶曉的傳奇故事。主人黃俊因無意間救了一名海盜頭目而致富,子孫卻傳說因食盡堂前池子中的鰻魚而家道中落。尚在軍管時期的酉堂已經殘破,然而他蘊含的古樸風味仍舊無與倫比,因為建材、格局,以及構築的方式都清晰可見。
酉堂附近的得月樓算是保存較完好的,當兵時探訪得月樓,是因為看到了金門日報副刊的報導,得月樓是一座槍樓,樓的設計為了抵禦海盜侵犯,各樓層的窗孔甚小,僅容槍管伸出,地下還有祕道的設計,然而整座樓的外觀卻十分典雅,好像一座古堡。在那個年代,金門的名勝景點,即使是中山林與太湖這樣大的風景區,都沒有設置任何的道路指示標誌,得月樓更甭提了。我與一位同梯慕名由金東來到水頭,路上看不到行人,十分清靜的小村落,我們在蜿蜒的聚落小徑間尋找,問了當地的居民後才找到他。樓的名字與他原來肩負的功能完全不能相提並論,只是現在已無海盜,閒置的樓顯得更浪漫了。水頭除了傳統的閩式建築外,還有許多融合西方風格,俗稱「番仔樓」的洋樓。
開放後,政府花了一筆錢整修頹圮的酉堂,這一整修,整座酉堂變樣了,看不到傳統匠師的巧技,取而代之是粗糙的現代化匠氣。想必是整修的手法如同台灣維護古蹟的方式一般,不探究建築本身原來構築的技術與材料,只照其外貌依樣畫葫蘆復原,連他的靈氣都嗅不到了。聽說政府也有意撥一筆經費整修得月樓,這反令我十分擔憂。金門之所以為金門,是他擁有豐富的古建築,金門建築之引人入勝,是因為沒有現代化的手法在內;一磚一瓦,皆巧奪天工。可惜的是,為了增加各景點的休憩價值,一些古建築都被這樣「整修」了。得月樓孤立於水頭群厝中,如同他的名字一樣,樓高可得月,原本四周有幾株高大的木麻黃陪襯,除了烘托出他的古典,也讓前來欣賞的人感到涼爽閒適。金門開放後,砍樹風潮蔓延開來,樓前這些木麻黃卻也在阻斷觀光客視野的理由下,被全部剷除了,樓顯得突兀而孤單。若復以整修,怎能保住原貌。與其整修而使古蹟失色,不如不動而留其風韻。
雨勢漸大,我們只好在金水寺避雨,一座同樣被「整修」過的古剎。顯然在短時間之內雨是不會停的,小金門之行非取消不可了,只是我睽違金門多年,仍想在大金四處看看。於是中午我們回到金城,大任他們決定自行回去,紅豆則繼續陪我逛金城。午餐後,紅豆約了他的同學元傑出來,原本早上他也是小金門之行的一員,只因早上忙著填寫大學聯考志願卡而取消約定。我們一同逛到了金門高中,在運動場看台上坐下聊天,並討論接下來要去哪消磨時間。雨勢開始緩和,我對前往小金門仍抱持極大的興趣,紅豆他們也樂意相陪。二話不說,我們搭上計程車前往水頭,並上了渡輪。
到了小金門,時空更往前拉了。解嚴後開放觀光的熱潮雖在金門四處衝擊,金烈水道卻減緩了這股熱潮撲向小金門。因此小金門大部分仍保有解嚴前的風貌,綠樹成蔭,現代建築很少。在這裡,我感覺到了更多當年我身處金門的那種土地情愫。這是我平生第一次來到小金門,奇妙的是,一點也沒有陌生的感覺。小金門雖小,走路參觀一樣耗費時間,何況我們只剩半天的時間。紅豆是小金門人,他就是當然的嚮導,他竟也帶著我們用「走」的,原因是這裡的公車班次太少了。我們走過了東林村,來到八達樓子。營區就在聚落附近,附近商家仍做著阿兵哥的生意。在八達樓子稍作休息之後,我們搭計程車前往陵水湖及附近的烈女廟。雨勢又變大了,我們就留在烈女廟避雨,看著外面,那又是一種「子歸聲裡雨如煙」的情境。
之九、夜行軍與田浦水庫
在金門的基層部隊,每個月都有一次的夜巡,也就是夜行軍,行軍路線每個部隊各有不同。剛下部隊的新兵輪到走夜行軍的次數是很常有的。在我們那個時期,部隊的員額已經在逐步縮減,因此即使過了破冬,夜行軍一樣如家常便飯的被排到。雖然夜行軍要走一整個晚上,行軍範圍擴達金門的四分之一個面積,也是一種體力的磨練。久而久之,夜行軍竟也被我視為一種浪漫的行程。
戒嚴時期夜晚有燈火管制,因此入夜後一片漆黑,但卻非伸手不見五指,因為金門的空氣乾淨,夜間星光特別明亮,尤其在有月亮的晚上,銀色的月光穿過樹梢,灑遍大地,朦朧而柔和。由於金門的環境極少人工的建設,而我們行軍的路線又是遠離主要道路的村落或田間小徑,算是偏遠中的偏遠地區。因此只要行軍速度不要太快,行軍其實是在欣賞金門的夜色之美。
田浦水庫是我們行軍路線中必經的一站,它給我總是有一層神秘的色彩,也許是因為我經常在午夜看到它吧,每逢經過田浦水庫,在昏暗的夜色中乍見一池波光粼粼的湖水,夜色中呈現深藍的色調,水庫若隱若現,冷眼目送著我們走過。由於水庫位置偏僻,平常人煙稀少,湖畔都是木麻黃樹林,東側則緊鄰海洋,白天看田浦水庫,感覺一樣神秘。
如今我重回此地,時值盛暑,天氣十分酷熱,烈日當空下,田浦水庫未改其冷漠本色,除了偶爾泛起的水波,平靜的湖面仍很神秘的照映著我的倒影,它仍以它一貫的神采迎接遠來探望的友朋,真叫我欣慰與感動,老友你也別來無恙吧!
後記
金門之與眾不同,在於閩南聚落、歷史遺跡、軍事工事、自然生態之「隨處可見」,走在有如「大紅燈籠高高掛」的電影場景、煙硝盡散,卻可在深度探訪中感受「三步一營,五步一哨」的前線氣息、行旅中隨時偶遇飛過的花嘴鴨、蒼翡翠、田野裡驚飛鳴叫而去環頸雉…以及綿延不絕的樹林,清新脫俗的景緻,這才是獨一無二的「金門」,少了蘊涵豐富之「隨處可見」,就不配稱為「遺產」,就無法吸引人們不遠千里而來,更別提那前來尋找久遠記憶的老朋友們。如果為了發展,只保留幾個代表性的營區,任由地價水漲船高,讓傳統四合院淹沒在高樓華廈中,那金門,與一般的觀光區又有何異!又哪裡配得上「國家公園」的盛名?終究難逃紅塵中的觀光發展定律,走向資源枯竭、發展衰敗的命運。發展並非大興土木,保存也是一種發展,奉勸執政當局,莫學廈門模式,勿步港澳後塵,為世人與後世留下一個寶貴資產吧。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