颱風過境
沒有經歷過災難,就不知道現狀的安逸。
88年「丹恩」颱風重創金門後,近廿年來,每次颱風過境金門,最常聽到的一句話就是「金門是福地」--無災無殃的寶地。颱風大多自臺灣東部迎撲而來,經過中央山脈阻攔之後,風雨結構已遭到破壞,來到金門時更是氣若游絲,只剩下微弱的風雨,好幾次平白被我們賺了颱風假。多次這樣的颱風經歷,讓身為金門人,對「颱風來了」這檔事,就沒有像臺灣本島人如大軍壓境般沈重。
經歷過「丹恩」颱風洗禮的我,對當時金門的災情,至今仍心有餘悸。近一個禮拜沒電沒水,捧著全家數日換洗的衣物到學校搓洗,因為學校有口深水井。中央公路(今稱伯玉路)木麻黃全橫躺路中。當時家住榜林,走到榜林圓環,從伯玉路這頭望向那頭,全是綠壓壓一片,看不到水泥路面,甭說要通車子,連人步行都有困難。學校五年級教室牆面迎風而垮,後來整棟教室大樓重新改建,才成了現在的模樣。停班停課多日才恢復正常,那段沒電沒水的日子,至今仍印象深刻。
今年9月14日,來了一個「莫蘭蒂」颱風,讓我要將它與「丹恩」劃上等號,其災情慘重不相上下。一整晚的風飄雨搖,二樓房間正處迎風面,落地玻璃門外,狂風怒吼著,彷彿一隻猛獸在外頭咆哮著:「讓我進去」、「讓我進去」。狂飆氣盛之勢,就像要把門給拆了一般。我在屋內頂著落地門,一整晚不敢稍離。玻璃門好像隨時會應聲腰折而斷一般,風與雨從門縫一直鑽進來。在一片漆黑裡,感覺雙腳是溼涼的,清醒的頭腦告訴我,雨水已滲了進來。那時的我,就像荷蘭傳說故事裡的那個小男孩,用手指堵住水壩破洞一樣,深怕稍一鬆手,水壩會潰堤,淹沒整個小鎮一樣。
如此熬戰整夜。清早,天透微光,風雨減弱。打開玻璃落地門,陽台成了池塘一方,水深及膝,二、三十盆花,在水中載浮載沈,宛如失根的浮萍,喊著「救命啊」、「救命啊」、「我要淹死了」。一樓門外,多部機車已不知從何時橫躺歇息?門口窗臺下三盆桂花,平日花枝招展,笑盈盈的守著門口,隨時恭候「貴人」的到來,如今竟少了一盆,仔細尋找,原來躲到汽車底盤下。門口一雙拖鞋和陶作,更不知芳蹤;不知是哪家的水塔就落在廣場邊,幸好未傷及人或砸壞車。幾棵大樹就像被生鏽的亂剪硬生生扯下,留下不整齊的撕裂傷口。門前馬路邊一棵老木麻黃,樹上一個頗大的鳥巢,常見喜鵲雙宿雙飛,此時如斷線的風箏,不知飄向何處去了。低窪的候車亭前,一條「黃河」展現在眼前,匆匆疾駛而過的汽車,濺起飛天橫瀑,場面壯觀得看不到車影,讓人傻眼。
整個早上都在整理狼藉的屋前屋後,陽台上的水,一桶一桶的提,不下三、四十桶。讓我回想起小時候每逢雨季,老媽要我們清理防空洞積水的情景。那時嘴裡不免嘟嚷一番,千百個不願意,但兄弟姐妹一起提桶舀水,倒也不孤單。如今,年輕一代還賴在床上,孤軍奮鬥只有我一人。
過午後,電來了,但沒網路,這年頭網路是一切所有,沒了網路,電視看不成,電腦只剩文書功能,徒具行屍走肉而已。女兒提議出去晃晃,心想也好,讓她們了解天然災害的可怕,眼見總比口說真實,順便為這大自然的創傷做見證。三人開車出門,一路所見,用「滿目瘡痍」四字豈足以形容?樹倒大半,殘枝落葉滿地。掉落的招牌、採光罩;傾倒的路燈、電線杆;連根拔起的大樹,都成了戰局中的傷兵敗將,頹喪的掉落橫倒一旁,失去了平日的醒目耀眼與英挺風姿。
一路上見到幾輛怪手,正在清理路倒橫樹,光是那堆積如山的殘枝與落葉,不知要載運多少趟?忙煞多少人?人禍尚可避,但天災難躲啊!在艱辛的復原過程中,方知安逸現狀的可貴。蓋金門大橋圍起的一長排工地圍籬,被這破表的17級狂風一吹,全應聲倒地,無一片倖存。平時隔絕路人視野的圍籬,彷彿裡頭是一座宅門深院,讓人深不可測,路過時總要戰戰兢兢,不敢藐視。如今全倒在地上,竟感覺輕如薄紙一片,賤如草芥。原來啊!原來……,我終於明白:即使世人權勢如何虛張與粉飾,碰上大自然強悍力量肆虐發威時,不也是全部都得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