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子貞談葉華成 ──關於金門高粱酒第一人
周新春在做高粱酒時,金門那時,煙廠一個,出的煙叫「莒光煙」,酒廠一個叫「九龍江」。九龍江的酒有二種,一種是貼「藍標」的、二尾龍的;一種是貼「黃標」頭的、二尾龍的。九龍江的酒,那時候,軍管時代,人比較不敢弄假的,都是循規蹈矩真正在做的,那時候的酒也很好喝啦。啊你娘我鬼唉,有一次供應處的處長,若是買酒批酒,都是整批來交給他們的。供應處的處長提六瓶(矸)來送我,我把六矸推到眠床下(放到床下),有一次我拿東西時,不小心打破了一瓶,吼,歸內(整個房內)是香共共(香噴噴)的酒味。
啊這酒不是說葉華成做的。葉華成和我睡在對面房,在學校時,他在裡面當老師,我在裡面當幹事。那時金門中學在陳坑啊。我住中房,他住前房。也就是說,他一開始在酒廠當技術課長,後來到福建省裡面,去幫主席做翻譯。後來教育科長幫他介紹到金門中學當英文老師。我那時在金門中學,他女兒那時才剛開始讀初中,再下面那幾個小的都還很小。他們能知道多少?
我講,葉華成這人,有一種習慣性。座談也好,比如打籃球比賽也好,他的膨風言語難免隨時都會聽到。他的才是真有,最不幸的是,遇到經濟危機。娶二個某(老婆),一個老母。二個某不曉得生幾個孩子,當時,做老師一個月是沒多少。又要養一家,還有二個老婆,還要培養孩子讀書。
他和我在北投復興中學,他如果沒有我,他真是一個月度不到半個月。怎樣講一個月過不了半個月呢,我們兩個去那兒管學生,派我們兩個帶學生去復興中學、管學生。啊靠爸,他一到這禮拜六,落袋裡沒半仙。他就會來跟我講:「今日是禮拜六,我得找時間去巡(尋)一些親戚朋友,看能否搜淡薄仔錢來過生活,我學生無法度顧,啊拜託拜託。這些學生連連綴綴(全部)讓你倒照顧」,我就講「好啦好啦!」。
然後,一個他,一個他老婆,還有不曉得幾個小子(小孩),到到仔(湊一湊)一掛作陣去,那車費不曉得要多少?客氣的是講說去拜訪親友,但到時的意思是講說你都知道我來這「落難」的。靠爸,人家要請他一頓,還要出車錢讓他回來,再拿淡薄仔借他。雖然說有淡薄仔借他,但是日子在過很快。寅吃卯糧,這禮拜頂過、渡過,下禮拜又擱再「這路」(這樣子),每個禮拜都在這路。到了後來,他去台北「美麗島」去教補習班,那時候才賺一些存著,那時才稍微可以伸直(鬆口氣)。然後,又在他家教補習班,這樣一來,經濟收入就比較多了。
他有教一些初中、一些高中,也有一些大學的。所以他那補習班「五路下西川」,很多人去找他。有一次,我後來去,我離開學校了,他就跟我講「老兄弟呀,你以前來我沒辦法請你,我跟你說實在的。如果是這陣(現在),你有閒,你注你來。沒關系,住這兒也沒關系。」但是,我看他在這幾年裡面,老得很快。後來,是前年或不是,就過世了。要講起來,他還是很健壯的。
他年齡比我還大,當初,跟他打籃球,也是跑全場的。說起來都是教職員隊的主角,我們這教職員隊怎麼打的咧?金門中學籃球代表隊,是打軍民聯合比賽冠軍隊,結果這個冠軍隊是全縣第一的哦,沒想到輸給我們這個教職員隊,然後,從高三的打下來,高三的照講少年仔很多咧,一班四、五十個,隨便叫七個就好,高三打輸我們,高三的把他贏起來,打初中一年級,看他們沒有,打算說校隊都把他們贏了,沒想到輸給初中一年級的小兵。回想起來是真趣味。
葉華成去教書後就沒有再回過酒廠。到了八二三的時候,當時住高雄,教育廳批復金中的教務主任的來文,將金門中學的師生,分去台灣二十幾間(學校),二十六間的樣子,省立的高中,復興中學當時復興中學的校長的意願要求啊,只有二十名(接受二十名金門學生)。啊為什麼我弄了四十五名過去呢?因為這些學生攏我在管,啊那時候可憐呆,去到那裡,有些派去南部、有些派去東部。啊東部沒親沒戚,啊南部也沒親沒戚,去到那兒,有什麼事情,要去哪裡討救兵啊?不用說那些學生驚(害怕),咱們金門人都在北部,桃園啦,中和、永和、三重,這些地方比較有金門籍的。如果來這些地方,大家都方便,也比較安心。
到了火車站,明天早上準備上火車了,通知說,你們到了火車站後,派去哪裡的,幾點幾點在哪裡等火車。我頭先到,站在火車站的對面,後來一隊一隊的就帶著學生過來了,那些學生每一個都認識我,就先關心一句:「傅老師,啊你是派去哪裡啊?」,我說:「台北復興中學」。他們一聽台北復興中學,大家歡喜得靠爸,說:「我想要跟您去」。這時只是兩三個(學生)而已。我就說:「好啊!你如果要來,卡緊的,不然時間快到了、要上車了。」
你娘我鬼的,一句話出去,「泡」(摻雜、加入)二十五個過來,到後來,葉華成啊,他是老師啊,還揹了些東西、走得慢,還在後頭。一來到,就問「傅也,啊你派去哪裡啊?」,我說北投復興中學。他就說,「我可以跟你去袂?」,我說:要去就走哦。我為什麼會說要去就走呢?因為他是老鳥啊,一四界遛通通,都熟悉。當時,我台灣還沒有去過,我說你來來來,如果要做什麼事也可以相照應。那時候如果不是碰到我,他一個人自己跑到南部作了賊鬼囉(指落單)。
哦,自八二三的四十七年,到三年前(2003年)過世,葉華成都住在台灣。這樣說來,他在酒廠的時間最多三、四年。所以講他第一個做高粱酒的說不通。他還沒進去(酒廠),人家酒廠已經在製高粱酒了,所以他去才讓他做技術課長。他可能也說自身對這個也有研究,既然有研究,就讓他去做技術課長。不是說整個一盤菜攏是你去想出來的。
外面有人一直說,政府把他家(金門酒廠或金城酒廠)吃去,台灣的雜誌寫的,說他家本來頗有家產,後來胡璉將他家的酒廠吃去?沒啦,他家有個番薯廠啦(金門口語,反語)!無啦,無廠啦。他老爸以前是在上海還是在哪裡做生意,他老爸管店內,當時讓他去做外交(外面業務)、去外面,那時候是在上海,還是南洋,可能不是上海是南洋,去跟那些阿度啊打交道。葉華成英語會那麼老(lao4,流利),就是常常接近這些阿度啊,所以他不是一般的英語可以講,而且一些阿度啊的「僻話」(偏僻話)他都會。這些為什麼我會知道呢?因為他如果有閒的時候,常常跟我「侃罷」(閒聊),就無所不談。一屋子裡就你我二個同事,金門去的。
金門城那棟六落的大厝,那本來就是伊厝的(他們家),有人說那厝就是他們自己私人的酒廠,後來國軍來了,一紙命令就把那接管過去。沒啦。他有一間酒廠,我從來沒聽他說過一句。像他二五一十,他愛講研究製做酒的方法,是從英文研究的,這他曾和我當面談過。他研究做高粱酒的方法,是從英文來的,他英文通,他都是從那兒去研究的。但是,你研究,你用英文研究、我用現場研究,你研究你一齣、我研究我一套。是誰比較好,也沒人知道。但如果說是他去製作的,或是創始人,那是笑死人。他跟我同事實在是太久了。我是四十五年進去(金門中學)的,他還比我晚。我去金門中學時,他還沒有去。他是晚我一年進去的。所以我確定金門高粱酒最先做的不是葉華成。
(後記):從傅老的敘述中,他認為老同事葉華成並非所謂的「金門高粱酒第一人」,他們家也沒有什麼酒廠(也許有私釀,但規模稱不上酒廠)。他認為鼓吹葉華成為金門高粱酒第一人的,是肇始於地區某位老師之手,他是葉的親戚(此部分未免爭議故予以省略)。誠如本文開頭所說,界定創始人或第一人的榮冠,必須先理清「金酒」的定義所指。在胡璉司令官之前,金門早已有高粱酒(或稱蘆穗酒)是毋庸置疑的,所以廣義的金門高粱酒第一人絕非葉華成。然而,如果專指目前的金門高粱酒廠,則或許還有爭議空間。但不管您的看法如何,在傅老的描述裡,在那個拮据的大時代背景下,葉華成作為一個普通人的生存身影和其他人是並無二致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