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落番》 一頁落番史
緒 論
一隻火船是新起煙,下午四點要開船,廈門水路通番屏……
「去三兩年仔,就著倒來」
兒子、丈夫要出洋了,父母、妻孥送到金門古渡「同安渡頭」,面對茫茫大海,今朝一別,何日再相見?只能丟「去三兩年仔,就著倒來!」這句叮嚀。
一頁落番史,無盡辛酸淚,若非水窮盡,誰人惹傷悲。
十五世紀末地理大發現後,歐洲列強海上霸權興起,開始藉由東西半球連通的航路,向東方尋找資源及市場。從十六世紀到十八世紀,葡萄牙、西班牙、荷蘭、大英帝國,相繼沿途在東印度群島及太平洋以南的南洋群島尋求資源並據為殖民地。1840年,中英《鴉片戰爭》爆發,西方帝國主義以船堅砲利打開了中國封閉之門。1842年,中國被迫簽訂《南京條約》,開放五口通商貿易,海禁大開。此時正值非洲農奴廢除之際,而南洋殖民地經濟蓬勃發展,勞動力大量缺乏時期,而中國也正當積弱不振,民生疾苦之時。殖民政府紛紛派員在閩粵沿海澳門、香港、廣州、廈門等港口招募勤儉、肯吃苦的華工渡海工作。清政府的禁令抵擋不住這一波排山倒海的華工移民力量,於1860年《北京條約》正式允許出洋合法化。
關於「落番」一詞,洪乾祐在《金門話考釋中》有這樣的注解:「中國人自古瞧不起文化比自己低的四周異族,稱為東夷、四戎、南蠻、北狄。因此閩南人叫南洋各地的土著民族為『番』。金門屬閩南地區,土地貧瘠,住民生活困苦,地理上比較近土廣人稀、土產豐饒、尚未開發的南洋群島,因此明朝時已有人到南洋謀生。」
「落番」指的就是「下南洋」之意,閩南語中另有「番屏」,洪乾祐亦就「屏」解釋道,是指地方的「邊」或「面」,例如,「這邊」叫「這屏」,「那邊」叫「許屏」,「金門人從明朝起到民國三十八年止,到南洋謀生的人數極多。古時的金門人口很少超過十萬,但常有三分之一在南洋,故金門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僑鄉。所以凡是講到南洋,都說『番屏』。番屏,番地也。『到南洋去』,都說『落番』」。
《落番》一片抓住了最具土味、也最直接有力的「落番」用語,構成了一個金門人強大的移民圖像,沿著時間長河,回溯來時源頭。
一、離鄉出走
《落番》紀錄片解構了金門移民潮三大時期,第一時期:十八世紀中葉至末葉,第二時期:十九世紀初葉(一九一二年至一九二九年間),第三時期:十九世紀中葉(一九三七年至一九四五年,日本侵華期間)。
金門移民潮的緣起,始於一五六七年,福建巡撫涂澤民向朝廷奏請開放海禁,提供了閩人華商到東南亞貿易發展的途徑,地理上接近漳、泉的呂宋島(菲律賓),商販更是絡繹於途,往往久居不返。十九世紀中葉,西方帝國主義以船堅砲利打開中國封閉之門,因為開墾、殖民、貿易等大量勞力的需求,吸引了華南沿海地區貧苦華工前仆後繼地從原鄉到南洋,尋找出路。
《金門華僑志》指出明代隆慶、萬曆(1567-1620)之後已有川走南洋之例。亦有一些族譜記載17世紀中葉以降的出洋紀錄。 1842年《南京條約》後廈門開港,一水之隔的金門進一步連結到東亞貿易網絡。此後,一直到1949年之前,金門有四次主要的海外移民潮。首先是1860年《北京條約》開放華工出洋合法化,出洋客不需再背負「背棄祖宗廬墓」的棄民身分,同時經濟困頓使得閩南人積極向海外謀生。第二次南渡潮在1912-1929年間,當時南洋相對於中國,商業發達、治安良好、往來便利,吸引了大批青壯人口出洋。第三次移民潮是1937-1945年的中日戰爭期間;為躲避日本軍伕的徵召,匆忙遠離家鄉,避居海外,稱「走日本」,青年不願成為日軍軍伕。第四次則是1945-1949年間,因治安敗壞、盜賊四起,加上國民政府自南方省縣抽丁(徵兵)支援國共戰爭,僑民不願返鄉或本地青年壯丁逃離金門。最後一批下南洋的金門人1954年九三砲戰、1958年八二三砲戰期間,為避戰禍到南洋投靠親友,以汶萊居多。
金門華僑僑居地遍及東南亞諸邦,如新加坡、馬來半島、北婆羅洲、印尼、菲律賓、越南、泰國、緬甸等地的主要港口城市,東北亞的日本長崎、神戶也聚集了一部分的金門鄉僑,香港也有金僑。同鄉陸續前往同一地點、從事同類工作、互助團結的「連鎖式移民」。
二、異鄉奮鬥
《落番》紀錄片鎖定馬來西亞三種不同型態的金門移民家庭關係,包括住在金門的眷屬、折返金門的出洋客以及久居馬來西亞的移民客,時地分出的三種臉譜,倚門望歸的苦盼、出洋又回返的心路、不再回頭的異地身分轉換與掙扎。
就長期留在馬來西亞的移民客,《落番》掃描、歸納出了三種類型:
(一)最低階的苦力:舢板行業,指往來於無法停泊進港的大船與港口間,專門運送貨物的木船,全靠人力划動,由於大型輪船的貨物搬運量需求龐大,因此舢板業者集結出「估俚間(苦力間)」組織,彼此照應,形成金門苦力者的特色。
(二)進階的貿易商:「九八行」,指進出口胡椒、香料、咖啡等雜貨買賣的商家,由於在買賣議價上需要以互信作基礎,金門商人多選擇與同鄉交易,夥計也多找同鄉,久而久之形成「金門幫」的脈絡與「金字號」地盤。
(三)個人創業成就:從苦力移民家庭發展出事業大成就者,在馬來西亞寫下典範者,有被馬國政府冊封為「丹斯里拿督斯里」的楊忠禮機構創辦人楊忠禮、被譽為「居鑾發展之父」的龍城集團創辦人陳成龍,他們的家族移民史、個人奮鬥故事,被縮影也被放大。
《落番》紀錄片呈現出洋客土地生命故事,有別於一般紀錄片的表現方式,《落番》定位為「劇情紀錄片」,除了紀實外,其中並以電影手法穿插「戲劇重演」場面串連各段落,輔以戲劇故事主角的第一人稱OS增添戲劇效果,帶領觀眾走入時光隧道,生動地演出出洋客的生命歷程,有同安渡頭的出洋客步履蹣跚身影、擁擠與燈光昏暗的船艙、幾近崩潰而狂吼,被丟入海中的華工、初抵異地在簡陋工寮落淚寫家書、「六亡三在一回頭」落番辛酸史、鄉僑衣錦榮歸故里等畫面映現,影片中也有家鄉的歌謠、音樂貫穿其中……。
相招到番邦,目屎流規港,出外無好趁,無去呣知空。一日過一日,囝仔變大人,批信呣敢寄,心頭掛石枋
三、飲水思源
從「落番人生」、「苦力間到金字號地盤」、「僑匯與家書」、「祖譜尋身世」、「番薯情」、「落番客的故鄉夢」、「金門仔」。《落番》紀錄片以影像故事敘述、重建了金門人下南洋的路線與重要情節,原始呈現「六亡、三在、一回頭」的金門人移民年代的辛酸血淚歷程,以及華工苦力奮鬥致富、衣錦返鄉的傳奇故事,也有客死他鄉,終其一生回不了故里的移民悲歌。
從十九世紀中葉至二十世紀中葉間,啟動了一波波華人「落番」的移民風潮。
穿梭于金門與南洋間的遠洋輪船絡繹不絕,載著一批批衣錦返鄉的歸僑,及滿懷夢想出洋的「番客」。金門「番客」隨著時代潮流踏上了不歸路,不僅改變了個人的命運,也啟動了僑鄉金門的變遷。為了光宗耀祖,遠赴外洋謀生,事業有成的「番客」,幾乎都不忘返鄉建造一座美輪美奐的「番仔樓」(洋樓)。隨著風雨的摧殘,金門洋樓早已卸下華麗容顏。但洋樓的一磚一瓦,卻都深深烙印著金門人「落番」的血與淚……。
「落番」的金門鄉親,往往只能隻身前往,而把妻兒留在家鄉。部分金門「番客」會另覓良緣,造成唐山與南洋「兩頭家庭」的時代悲劇。
在前仆後繼的金門出洋客中,大部分「番客」無法「衣錦還鄉」,只能無奈地「流落異鄉」。日子久了,當初飄洋過海的出洋夢也就淡忘了。「流落異鄉」就成了大多數「番客」的寫照……。
《落番》探討金門華僑與金門的密切關係,打破以往華僑風光的表面形象,還原金門海外移民的打拚實錄。金門華僑移民後,仍保留著原鄉的傳統與思想,在陌生的環境一點一滴的,凝聚起當地的同鄉力量,創造出屬於金門人的生活圈。而他們對金門的情感不容小覷,就是因為這份不屈不撓的精神,造就了今日金門「僑鄉」的美名。其實在異鄉打拚的金門人收入並不多,但是對於回饋金門,卻是不遺餘力。即使薪資微薄,仍然過著省吃儉用的日子,只為了透過僑民外匯的方式,寄錢回鄉,修築宗祠、興辦學校教育、建造防禦碉樓等。而一棟棟出自于南洋建築師,中西合璧、風格獨特洋樓家屋,更是落番客光耀門楣的象徵,這些建設,代表著對土地的根基情感,不僅出自於無法割捨的血緣連結,還有華人宗族的社會責任感等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