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課
老馮退休十幾年,雖仍不停地讀書,寫作,卻早已把任教國中時的課文、資料束之高閣,不聞不問了。沒想到,接任教務主任的老同事黃兄,突然造訪,說有老師請婚假,因為實在排不出人來代課,所以希望老馮拔刀相助,代三星期的課。
「我能嗎?」老馮問。老友一直說沒問題,一直懇求老馮幫忙解燃眉之急。盛情難卻,只好答應試試看。
這一答應,壓力立刻上心頭。老馮趕快到學校去找原任課的老師。他拿了一大堆教材給老馮,有課本、習作、測驗卷、備課用書、每一週的進度表,以及小老師的名單。仔細翻閱後才發現,現在的老師似乎比老馮當年幸運多多。因為備課用書,把每一課,從題目、作者、課文內容、補充教材、習作解答、生難字詞等,鉅細靡遺,都寫得清清楚楚,詳詳細細,根本不用老師再自己費心去查資料。而原任課老師也很用心,幾乎把那一節課上甚麼,那一節課要測驗,那一節課要檢討,都非常詳細的列了出來。似乎老馮只要照本宣科就可以了。
不過,老馮還是有些忐忑,深怕臨場有任何差錯。而且老馮教課,一向不喜手拿課本,也就是要求自己,把該講的內容都記在腦海裡。這樣,上課時才可以到學生的行列中走動,注意他們的學習情形,注意他們的舉動。所以老馮還是花了不少時間,把教材徹徹底底地整理複習。
只要有課,老馮一定提早十幾分鐘到辦公室準備。上課了,老馮迅速走向教室,心裡仍然有「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的感覺。進入教室,在班長的起立、敬禮、坐下聲中,開始了代課的日子。
還不錯,要老馮上的第一課是楊喚的「夏夜」,新詩。老馮先不照本宣科。依他們老師的計畫講,而是從「詩的種類」講起,說,詩有古詩、樂府、近體詩和新詩等,再談各類詩體的特色、名稱。像新詩,又叫新體詩、白話詩、自由詩等。同時,拿出老馮的「看家本領」,舉出不少例子,例如古詩,就背「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遠道不可思,……」。樂府則念琵琶行,兵車行等。當然是不看資料,邊念邊掃視全班。把他們唬得一愣一愣的,使他們渾忘老馮的「高齡」,也使他們正襟危坐,不敢亂動。
說「不敢亂動」是假的,因為一回生,二回熟;因為國一的小朋友絕大部分是好動的。而且就觀察所得,並不是每個學生都是那麼的好學。老馮也不喜歡上課太嚴肅。所以上了兩三節課後,「情況」開始浮現。
有一劉姓學生,很類似過動兒。他們導師規定他上課時要坐在講桌旁邊。每次他都是等老馮進教室了,才從後面把桌椅「拖」到前面來。上課時他也不好好坐著,一下子轉左後方,一下子轉右後方,和同學講話,或是伸手拿人家桌上的東西,或是摸人家一下。由於他高大,前面的同學都是矮個子,所以沒人敢對他怎樣。老馮看在眼哩,好幾次警告他,但是言者諄諄,聽者藐藐,他照樣老馮行老馮素。幾次想狠狠揍他一頓,腦海立刻響起警鈴:老馮只是來代課的,幹嘛生氣?萬一打了,他去告老馮,老馮的退休金豈不泡湯?只好頹然放下,並且要他坐回後面原來的位置,管他去捉弄誰,來個「眼不見為淨」。
另一個特例是矮個子的陳姓同學,坐在最前面,旁邊也是同樣高矮的王姓同學。兩人「臭味相投」,上課不停嘰嘰喳喳,在黑板的補充解釋、詩詞,根本就不抄。要他站,他就站,不過照樣時常交頭接耳。大聲斥責嗎?安靜個五分鐘,就又故態復萌了。
雖然全班不到三十人,比起以前的一班五十人,差太多了,一節課只有四十五分鐘,仍會有「度日如年」的感覺。好的是絕大部分同學都循規蹈矩,認真聽課,作筆記。小老師也極負責任,何時檢查作業,何時考試,全都不必老馮操心。唯一受不了的是,因為代了兩班課,有一天居然要上五節,而且從側面得知,上課時老師不准坐著,只能站著。五節課下來,真是讓老馮這把老骨頭幾乎散掉。
三個星期的課,中間放了兩天颱風假,總算平安度過。臨別,學生還送老馮卡片;臨別,老同事還希望,以後有機會再回去代課。老馮趕緊回他;「饒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