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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種抒情文學史

發布日期:
作者: 黃克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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闇默的獅子
五、六十年代,司馬中原、朱西寧、段彩華並稱小說三傑。而段彩華的光彩,始終不如前兩人。他顯然是被低估了。
六十七年讀輔大那年,我任系刊主編,請了段彩華先生來演講 。講題想是「現代小說的技巧」之類的。當天他依約來了,臨開講前五分鐘,除我之外,會場仍空無一人。我趕緊跑回教室找人求救兵,同學意興闌珊,我又趕回會場,心裡暗暗禱告奇蹟快出現。段彩華先生對著我一人講了十來分鐘後,總算進來了兩三個同學。為自己辦事不周羞慚不安、坐在台下的我,留意到他在這種情況下居然能完全喜怒不形於色、平靜如常把整個演講作完。當時的我,對人性人事應該還是矇矇懂懂的,但我的確已經明白,身前這人心性如此沉穩,如此波瀾不興,那是必須要有一番人世的履歷才能達到的修養。
第二次見面,已是近三十年後的事了,九十五年底,在桃園大溪藝文之家,一群詩人銜命前往朗誦自己詩作,張默、碧果、辛鬱……。段彩華不是詩人,卻也在受邀貴賓之列,我很好奇,暗暗等著他上台的表現。輪到他時,他不急不徐講了一個笑話,引來滿場哄然。日後我才知道他早在民國七十五年出過兩本幽默短篇小說集:《流浪的小丑》和《一千個跳蚤》。儘管笑語盈盈,但我隱隱然感受到他有一份和眾人,或眾詩人,格格不入的落落寡合。
他一貫不動聲色,近乎冷漠地,淡漠微笑著。我送他一本自己的詩集。他安靜接受。直到中午,他遞給我一本他的自傳集《我當幼年兵》,很顯然,上午我送他詩集的時候,他一開始並不準備送我書的。這又表現出他一貫的對人世的疏淡。
想來,我很對不起段彩華,直到他於前幾年過世,我才從書架抽出這本《我當幼年兵》贈書,仔仔細細瀏覽。這也才回頭拜讀他的一些小說。我不由喟嘆:眼前這人是頭獅子啊!闇默的獅子!其小說藝術表現手法精彩,卓落不凡,但怎麼始終沒有贏得該有的崇隆聲望呢?
「那座山從遠處望,只是淡淡的弧線,一根一根重疊著,飛鳥的翅膀 可以將它折斷,穿進針孔裡也不夠縫一件衣裳。走進去卻非常開闊,峭石從前面突起來,雲霧自林中上升,鬱結在頭頂,成瓢成碗向下 落雨。」
這是其短篇〈雨傘〉裡的一段文字,其生猛、靈動、精準,可不是一般小說創作者寫得出來的。
他的許多小說在一開場,立刻用動態來推展故事情節 :
「七十多年以前,從新安鎮開出的一列火車上,坐著往西行的旅客。有兩個年輕人從一節車廂的車門裏跳出,影子飛閃兩下。一個年輕人竄得很遠,腳尖一沾地便栽倒了,由於他學過國術,左腿受點輕傷。轉身去找他的同伴時,發現對方被捲到車輪底下,軋斷一條腿,鮮血染紅軌道和枕木。」(〈戲迷世家〉)
這就是他所謂的「動的描述觀念」,主客觀統攝到一個個以動態顯示的靈視的點。這篇小說體裁較近散文,看似雜沓的情節,最後收束在一個人事散盡、淡淡的哀愁的餘音裡,也把戲劇和現實彼此如虛似幻、終究一場空的題旨給暗喻出來。這種寫法,有日本張愛玲之稱的散文巨擘向田邦子也是其中佼佼者,正好,段彩華先生跟她一樣,都有其戲劇方面的背景。
今早,瀏覽書架上排列的書,那是吮盡人心血的,一顆顆頭顱呀!一張張臉孔浮現,忽而悲,忽而喜地,終究靜靜瞅著我,不,他們的眼光、視線投得更遠──投向那最遠最遼敻的空茫。頭顱及臉孔的主人之一,就是日漸闇默的小說家,段彩華。
七等生與黑眼珠
1979年6月底,自己用五天時間寫完近兩萬言的〈恐懼與顫怖--七等生「我愛黑眼珠」李龍第生命信仰的雙重辯證性〉,隨即奉投《中外文學》月刊。我親自把稿件送到台大外文系辦公室,交給一位坐在最靠近門邊,工讀生或助教模樣、略顯靦腆的先生。我走出辦公室,在大樓門口,跟著也走出辦公室的靦腆先生,請我幫他和他朋友拍一張照片。
這位靦腆先生,就是當年寫出《薔薇學派的誕生》一書成名的詩人:楊澤。
我在1979年到1981年之間,寫了一系列七等生評論,集結成《七等生評論集》,(跟日後增加篇幅、在苗栗縣觀光文化局版的《七等生生論》不同版本)七等生原來答應幫我寫序,後來說似乎不宜由他來寫,但他親自北上把我的手寫稿送到洪範出版社,洪範還又把稿子寄到美國的楊牧。隨後有一天,我接到洪範寄來退稿函,想是看在七等生的面子吧?信寫得很客氣,還跟我道歉,說是沒有善盡照顧年輕作家的責任云云。事後從七等生口中,得知所有洪範股東只有楊牧說暫時保留。當時我對這點不免很感意外,因為在那本集子裡,收錄了一篇〈關於楊牧「七等生小說的幻與真」的幾點質疑〉。
這期間我決定去苗栗通霄拜訪七等生。當天中午,我去到通霄那條大街的街尾(從那頭算是街頭)一間瓦屋平房,外面有塊空地,種了我沒留意是哪種植栽的圍籬。女主人在廚房炒菜,我去跟她致意後坐回一角擺了張鋼琴的客廳,和七等生幾乎沒交談。用餐時,我偷偷瞄了女主人一眼,果然有一雙〈我愛黑眼珠〉中晴子的眼睛。她說了一句:「菜太少了。」桌上分明擺了四、五道菜一湯,依我看,三個人吃還嫌多了些呢,但自己不知怎麼,很不懂事,居然安安靜靜沒答腔。七等生淡淡地說:「不會,剛剛好。」我們主客三人,沉默地用餐。
劉再復
2005年,劉再復到中壢雙連坡中央大學客座,每週一次,共作六場關於紅樓夢的演講。我恭逢其盛,拜聆了其中兩場。
其中有一場演講,他用兩個觀點談紅樓夢,一是用王國維借諸叔本華的悲劇觀,一是用禪宗的頓悟。課堂上我請教他有沒想過用佛教唯識學的觀點來看紅樓夢呢?假如我沒記錯的話,他是說唯識學未免太零碎了,這樣的回答,我有點訝異,因為唯識學雖名相龐雜,卻是有其一套縝密而周全的大結構的。但日後想來,這是他論述一貫的趨向,對於紅樓夢一書,他不喜飣餖考據,偏愛直見性命之學,難怪他寧取禪宗而捨唯識。
撇開道德學知不談,劉再復眉宇神色間,似乎並沒有留下多少文革給予他身心上傷害的痕跡,要知道他1963年從廈門大學中文畢業後,到北京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新建設》雜誌任編輯,再三年,即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發,開始了十年浩劫,全社會科學院多少學人,臥軌、服毒、上吊,接連一個個自殺,那是多麼慘烈?怎麼沒給他留下陰暗的影子?或只能說,劉再復披荊斬棘中開出了一條血路,從其扛鼎之作《性格組合論》一書的主要觀念:「人物性格的二重組合原理」,人具正反兩面性格,而想見劉再復是從其中自我提點、自我提升其精神境界,使之能建立一套安身立命的世界觀暨人生觀,俾供自己悠遊其間的;或再加上其中文系背景,中華文化某種堅韌、正面的一面拯救了他。所以他雖離鄉去國,流浪世界各地,卻並無悽惶之態,反而神情矯健且舒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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