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叔仔
老家牆上相框有數幀相片迄今腦海裡還印象清晰,有幀是落番的堂三伯父,有一幀也是遠居新加坡姑母的全家福合照,另兩幀就是志成叔的,一是他個人的半身側身照,梳著當時年青人喜歡又很騷包的飛機頭,身著毛領的飛行夾克,真是英俊瀟灑,青春煥發;另一幀則是志成叔同樣裝束的立身照,只是傍以一個坐在兒童三輪車上的我。這相片大約是我五歲時拍的,是他遷居台灣之前拍的,以贈我父母親留念,因為這一別此生可能再無相見的機會了。
小時候我喊志成叔憨叔仔。小孩子不懂事,不懂得尊敬長輩,又欠教育及適時的糾正,雙親又都得辛勤勞動,一家才勉能糊口。當年有能力有時間受教育的,在村裡是少之又少,更別提當時教育的普及程度了。我的教養不好只能深切自我檢討。小時候也是憨叔仔憨叔仔的喊志成叔。
志成叔一點都不憨。他本名陳志成,是大嶝或小嶝人,因國共戰亂而滯留金門本島,有家歸不得。為了生活,在金門他淨身一個,什麼都沒有,所以只能靠自己的雙手,憑勞力幹活掙錢吃飯。憑著一副腰枷就可以加入牽網的行列,討海賺生活日用。志成叔在何種因緣下與父親認識並加入我們家族打漁的行列,我不清楚,父母親也沒提起過,所以我對志成叔的記憶一直停留在五歲的時候。
在家裡,上山下海都有志成叔的份,平時就在家裡食宿,就是一家人。母親曾告訴我,說祖母認他作兒子,我想最可能的是認為義子吧,志成叔的雙親又沒法見面,認為養子的可能性甚微,或許只是口頭上說說,但這些都沒有妨礙到他在家裡的出出入入、工作及生活,更不會改變他就是家裡一份子的認同。
志成叔什麼時候結婚我也不記得,我只記得老家房子改建的時候,沒足夠的地方,我就被帶到志成叔在內洋的家住,那時他已結婚,記得那時嬸嬸還在餵嬰兒奶,這也是我僅有對他們內洋家的印象。那兩幀相片很可能就是這段時間內拍的,當時他應該已經決定移居台灣了,有心為家裡留下些印記吧!
移居高雄後的志成叔,剛開始幾年尚有書信往來,後來不知為何就斷了音訊,一直到我唸高中時,週末回家媽媽告訴我,憨叔仔回來了,在烈嶼服兵役,並說他在台灣的工作,主要的是做商船的船員,往來東南亞及東北亞諸港。海,也許是海島人的宿命吧,生命中都離不開海。過了好幾個月,也是週末回家,母親又跟我說憨叔仔因擦槍不慎走火,子彈射入肺部,緊急送到沙頭的野戰醫院急救後,轉送台灣繼續治療,應當沒有生命危險。父母親得知他的意外趕到野戰醫院探視。志成叔在生命垂危之際還記得通知他的兄嫂,可見他確實是認同這個家的。我由於上學的關係沒有與志成叔見到面,真是遺憾又可惜。以後一家人又是天南地北的更少有機會見面了。當然我也沒盡心盡力去查訪他及家人,否則我在台灣讀書工作也有近十年的時間,不應當沒機會見面的。由於太久沒聯繫,父親住在內湖的那段時間,他們兄弟也沒有機會見面。父親病逝台北時,也就沒法通知他,非常令人遺憾,對志成叔真的很抱歉。
再次聽到有關志成叔的消息竟然是來自新加坡的堂三伯父。有次三伯父到台北,閒話中他告訴我說有位自稱是你父親弟弟的從船上發電報給他,說船停泊在新加坡外海,希望有機會能上岸看望三哥。三伯父有些狐疑,說你爸爸只有一個哥哥,什麼時候有個弟弟?三伯父說不管是不是你父親的弟弟,至少是金門鄉親,因此租了駁船到大船接志成叔登岸,招待他自然不在話下,也才知道他這個弟弟的由來。可見憨叔仔在金門時就記下三伯父公司的英文名及電報掛號等,就非常有心了。
自此以後又是數十寒暑,我又顛沛流離,除了偶爾回憶孩童時的一些模糊記憶外,其他的也只有徒增嘆息,不過我想現在的大洋村應該有他娘家的親人。志成叔與嬸嬸倘健在應是九十開外的人了,他的子女也有六十餘了吧!我只是懸念他們自兩岸恢復往來後,不知他是否有機會回老家探望親人,或者已搬回老家養老了?歲月蹉跎,對叔嬸及弟妹們我也只能遙致祝福。健康平安就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