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邁的掛「愛」
人們總云:「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我贊同這個說法。
祖父母在大家眼中,多半是祥和親切、和藹並大愛的,而我家兩寶最逗趣的一點,就是奶奶和爺爺兩個極為反差的個性,奶奶是樂天派,有著女強人的工作能力,但平常休息時,認真的臉孔不會是緊繃的微笑,反倒呈現了一種十八姑娘一朵花的朝氣,瘋狂地和朋友跳著民俗舞蹈-土風舞,偶爾姑姑回娘家時,嘴巴逗著都覺得很小孩子;爺爺則是非常有威嚴,呈現一種霸氣的味道,導致這種微微大男人的因素,我想不出是因為從前當過警察,做過公務人員的工作吧?然而,老來的含飴弄孫無法避免,我是長孫女,自幼便受到祖父母無比的疼愛,儘管之後弟妹相繼出生,我所感受到的關懷以及照顧,仍不少於新生的小可愛們,當然,也許是因為不捨被爸爸的嚴厲,造就「較早熟、更為害羞」的產物出現,甚至是在四歲就患上的眼疾-斜弱視。
和台灣本島相聚約三百公里的小島-金門,小地方的優勢無非就是不管地點在哪,總是能很快的抵達。美好的風景,安逸的生活,總是留不住想闖自己天地的優秀年輕人,醫療上遺失了這一批上等資源時,代表著,飛離家鄉到本島求醫,治療眼睛是家常便飯。在爸媽忙於工作的情況下,祖父拖了它有些佝僂的身軀,從花甲之年到致事之年;再從杖國之年一路到杖朝之年。我們培養很深的革命情誼,由北部的長庚醫院到了中部的光田醫院,每次踏進診間,是一雙黝黑粗糙的大手拉著,傳遞了許多不需要言語表達的鼓勵,進手術室前,我穿著一套淺綠色的連身裙-手術服,那時我催眠了自己它就是一套保護膜,接著是爺爺深鎖眉頭,卻露出一抹微笑跟我說:睡醒了!又是一個漂亮的小公主。《睡美人》情節改編,活生生的烙印在我腦中,王子一直都在身邊,無怨的守候。當周遭的護士阿姨推著我,我不忘看著爺爺,他快步跟著,關上門的剎那間,闔上靈魂之窗,昏昏欲睡去了!
我知道五歲颳起一陣冰冷的風,打哆嗦的頻率高了一倍,冰冷的手術室讓我毫無知覺,甚至連甚麼時候開完刀?甚麼時候褪去了綠色的保護膜?還有最重要的一點,甚麼時候爺爺牽著我,我卻哭鬧不定?有太多問句出現在腦海裡,至今,我連結束後留下眼淚的時間及原因依然尚未知悉。我懷疑,佈下天羅地網的壞天氣,搭配了自己的心情因子,交錯作用之下,心中產生無比的狂風暴雨,由內而外的對踏入醫院感到感冒……。
良藥不一定苦口,王子亦不必年輕氣盛;我的良藥來自於「陪伴」,王子就是「愛我的爺」,偏偏這抽象的處方籤連醫生阿姨也無解。我開給自己這份良藥,是日積月累的接受愛的洗禮,感受與眾不同的心境,支撐著無數個求醫的歲月,其中,多少的苦惱、擔心與陪伴造成祖父憔悴的樣貌,牽引了烏溜溜黑髮細絲轉換成白髮蒼蒼的足跡。
或大或小的手術,必須懷抱著冒險家的精神,試過才有機會,但,我終究還是失敗了,一個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就此誕生,在我升高二的那個盛夏。我的心情是失望崩潰,只有當著「四眼田雞」才能保持正常的眼位,亦能讓我張大眼睛好好的看著繽紛的世界,之後每每看到悶悶不樂孫女的祖父,我更是心疼,對自己進行了反思:了解外表非一切根本,相由心生。當溫柔善良灌溉了你,那麼,美好的事物就會向你傾倒。這種姿態伴隨著我到了現在,眼睛不再綑綁心情,人際互動增加了,個性活潑開朗不少,常常逗地家裡「兩寶」不亦樂乎,應該是滿滿欣慰的表徵吧!
家人擁有擔心的權力,由祖父母一手帶大的我,進入大學後,對他們是百般思念,屢屢打電話回家的悸動、懷念小島的一花一木,冬溫夏凊的「屋子」,人們總是互相擔心的情愫,加總堆積成型的。心中真誠地為了下一代子孫著想,擁有如此可靠的依附,即使身在他鄉,卻鏈結了幾百哩的絲線,透明具有彈性,不易斷裂。在老一輩的世代中,也許身體力行是他們給我們的愛,含蓄內斂,卻永掛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