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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布日期:
作者: 向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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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家的小狗呀,長得有點,嗯,實在可愛。
這狗,穿著一件花背心,看得到的部份是棕色,一根雜毛也沒有,毛色光潔油亮,讓人忍不住要多看一眼,就這一眼,發現牠二隻後腳是黑色,好像穿上襪子般,那時我想,應該換件黑背心才搭,主人顯然不太注重配色。
我很少如此被一隻小狗吸引,傻呼呼的跟著走了一小段路,然後看著牠搖搖擺擺走進賣蚵嗲的小攤後。
一隻小狗帶路,我因此遇見了一個從不曾想念的老師。
這小攤,位在學校旁的小巷弄,老榕樹下一間土地公廟,一輛手推車和二張摺疊桌、幾張圓板凳和石椅,簡易招牌上大大二個字「蚵嗲」。
除了蚵嗲,小攤還有炸粿、炸地瓜片和「蔥仔斬」,也就是整棵蔥對折後,中段綁個結油炸,全部均一價10元。
一般蚵嗲大多以高麗菜、菜拌一些肉燥和蚵仔當內餡,這小攤也不例外,只是它多了紅蔥頭調味,讓香味加乘,吃起來像「冬天蓋著暖呼呼、香噴噴的棉被。」渾身江湖味又老用錯成語的鄰家大哥這麼形容。
自從發現這小攤,只要嘴饞我就往攤位報到,久了,也就多多少少跟老闆聊幾句,老闆說已在這裡擺攤好些年了,奇怪,當年我在學校怎沒發現這好所在呢?確認一下年份,是我畢業後的事,倒是老闆挺有把握的說我應是他的學生,只因鎮上的孩子大部份都是這所學校的畢業生。
話題一開,招來老伴接手,老闆拉著我到一旁「開講」,說自己曾是這學校老師,教國文和公民,當過教務主任,然後開始說起當年如何創造高升學率的豐功偉績。
這一說,我馬上想起他是誰了,沒錯,他真的上過我們的課,是國一的公民老師。
公民,和小學的生活與倫理一樣,是送分科目,考一百是常態,所以當我看到整張考卷滿滿的勾,一個×也沒有,結果卻是99分時,當然要問問,老師給的答案很意外:「字太潦草,扣一分」,至今,我仍不解這理由通不通。
學期結束前最後一堂課,老師難得展露感性的一面,在同學起鬨下唱了首前幾年最流行的歌曲「往事只能回味」,那時大街小巷都聽得到「時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的歌聲,唱到「憶童年時,竹馬青梅,兩小無猜,日夜相隨」,他神采動人,眼睛發亮,可惜這樣的光彩一閃而逝,到了「我只有在夢裡相依偎」時已完全不見。
開學後校長換了人,教務主任成了總務主任,每次升旗上台,他總是哭窮,然後羅列一堆報修項目,什麼門窗啦、廁所、校舍,講得學校好像廢墟般,要同學多多體諒,結語一定是:「錢錢錢,什麼都要錢。」憤世嫉俗的情緒連不問世事的學生都感覺得到。
時光流轉,再尖銳的稜角也會磨平,現在的老師溫和許多,講起話來不慍不火,只有提起當年勇時才會有淡淡的喜色,但也只一閃就過。
老師有二個女兒,老大玉兒在「來來來,來台大;去去去,去美國」的年代隨著潮流出國去,料不到才一年,她就嫁了洋人,粉碎了老師望女成鳳的夢。
老二叫虎妞,因為屬虎。每天她會跟著老師去擺攤,手裡抱著那隻棕色小狗,安靜的坐在石椅上,曾幾次在街上遇見,永遠清一色襯衫長褲裝扮,手上掛把傘,有次她走進辦公室向櫃台人員鞠躬問好:「對不起,跟你們借一下廁所。」禮貌周到得讓人覺得奇怪,可又說不出哪裡不對。
其實虎妞不是老師的親生女兒,正確的說,是師母和前夫的女兒,現在的蚵嗲攤子和房子也是虎妞爸爸留下來的,家裡案上供的甚至是虎妞爸爸和一些外姓人的牌位,每年清明,即使毫無淵源,老師也一樣拈香祭拜,他說:「同是天涯淪落人」。
這事聽來有點詭異,說穿了也是時代的悲劇。
動盪的年代,老師帶著出生不久的玉兒逃到香港,後來輾轉到了台灣,妻子則留在老家照顧父母,那時他們以為只是暫時。
到了台灣,語言不通,水土不服,老師著實困頓了一些日子,有天他抱著女兒在街上走呀走,覺得已經走到絕路上了,想不到命運在此拐個彎,他遇到了同學老金。
老金當年響應「十萬青年十萬軍」口號從軍去,而老師則到了大後方唸書,完全不同的二條路,一個成了軍官,一個卻是落拓書生,最後在異鄉的土地上交會。
沒有「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的酸楚,有的只是相逢一笑,互抒別後,大概還年輕吧,人生路雖然顛簸,但還沒走到「滿腹辛酸淚」的階段,那時,沒有人知道,以後的人生就在這裡演繹了。
安排好住處,老金透過關係幫老師在學校謀了個教職,父女倆生活總算穩定下來,放假時老金會帶瓶酒找老師喝二杯,過年就一起圍爐,從軍中退下來後,也住一起,二個男人一個女娃兒,將就著湊成個家。
退伍後,老師建議老金先買個房子,再討房老婆,年紀不小了,再拖下去,「耽誤了子孫,祖宗可不饒你。」老師這麼勸。
買房子容易,討老婆這事卻有點難度,蹉跎了幾年,一個大年夜,老師一巴掌轟在老金腦門上:「再不討老婆,有什麼臉回家見父母。」那時他們仍懷著回家的夢。
過了年,老師押著老金相親去,他的婚事是這麼半推半就談成的。
所謂「福無雙至」,結了婚,老金投資的藥廠卻垮了,那是他全部家當,本來一人飽全家飽,錢沒了拉倒就是,但現在,望著才滿月的虎妞,老金著實發愁,這時一個在市場擺攤賣炸粿、蚵嗲的同鄉傳來病重消息,臨終只交代一句:「有機會得帶我回家。」
同鄉走後,老金接下市場的蚵嗲攤位繼續經營,還把他的牌位供在家裡,旁邊另一個牌位是曾在戰場上救過他的人
老金接手賣蚵嗲其實也經過一番掙扎,他臉皮薄,拉不下臉在市場做生意,所以拉了老師陪著壯膽,結果他比老金更害臊,二個大男人在攤上羞答答的,連錢都找錯。
除了克服心理障礙,備料也是問題,二人都沒做生意的經驗,材料也不知該如何斟酌,蚵仔一買一臉盆,整天下來,剩了一半不只,那東西又不經放,師母只好醃成「蚵給」,那陣子天天吃稀飯配蚵給。
那老師又是怎麼開始賣蚵嗲的呢?
老金事業垮了,卻因緣際會接手同鄉的蚵嗲攤子,老師也一樣,他用退休金送女兒出國不久,老金就過世了,臨終把妻女託付給他,接過攤子,也一併扛起照顧老金妻女的擔子,這擔子,一扛多年,別人看著是一個圓滿的家,其實他和師母一點關係也沒有。
這也是開放探親後,離家幾十年的遊子紛紛三大件、五大件的往家鄉趕,老師卻一直沒有回去的原因,雖然不是夫妻關係,但同住一個屋簷下,彼此的心思還是多少了解一些,這幾年,師母和虎妞像籐蔓般依附著老師,她怕失去這個依靠,找了一個堂皇的理由:「他心臟不好,萬一途中出事怎麼辦?不能讓他回去。」口氣堅決,眼神卻說了實話,其實她徬惶無助。
我曾勸過老師:「回去看看吧,師母沒有理由反對。」
他總是搖頭:「她擔心我不回來,其實……」老師頓了下繼續說:「我們已是一家人,這些年陪我的是虎妞不是玉兒。」
他看著桌上玉兒的照片,旁邊有一疊信,封口整整齊齊,都未拆封,那是玉兒媽媽的來信。
為什麼不拆呢?我沒問,大遷徙的年代,每個人都有一段坎坷路,也許,他是為了讓師母安心,也或許,他怕面對字裡行間的思念或殘酷的現實,更可能是想把回憶封存在最美好的時光,互不見白頭。
不知是不是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有了警覺,有次,老師交給我封信:「哪天我走了,妳就幫我寄了。」
我看了下,是大陸的地址,有點不解,再看看老師,他說:「是給玉兒媽的。」
我趁機再勸:「回去見一面吧。」我指著案上的牌位:「他們多想回家,卻沒有機會。」
老師轉頭看著牌位,眼神深邃:「人生到最後,回不回鄉、見不見面好像也沒那麼重要了。」沒有抑揚頓挫,聲音裡聽不出情緒。
不都說落葉歸根嗎?看著老師那寫著風霜的臉龐,我想,人間滄桑,有些事不是順理一定成章的。
老師走後,我找了個時間幫老師把信寄了,經過榕樹下,虎妞抱著小狗獨自坐在石椅上,我陪著坐了會,北風冷冷吹過,我幫她理理亂髮,發現她鬢上有幾根白頭髮,「不早了,回家吧。」牽起虎妞的手,我們慢慢走在落日中,餘暉把身影拉得長長的,不知誰能陪她走完生命的黃昏。
送虎妞到家,她45度鞠躬後揮手說再見,我等她關好門進屋,在門口站了會,天邊最後一抹殘霞慢慢消褪,老師回家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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