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寫金門的春柳 ──師序《戲水浯江》
金門子弟深愛書寫金門故鄉。從最早的明人洪受《滄海紀遺》始其事,到現代金門的書寫,充盈書架,光輝史乘。這從王先正的《書寫金門》一書前兩篇所列述就可知大略了。至於現、當代以來,金門之寫作與作家,早成氣候,而有「金門學」之稱。
書寫金門的作者,或始終不離故鄉,或長年旅居異地,而對故鄉念茲在茲,甚或不知何年何代,早遷他鄉他縣,追根尋祖之後,終來認取原鄉金門。
或有知名作者如楊樹清,十年磨一劍,終成較早專述金門的《海上仙洲》一書;以縱橫兩軸線(歷史與實景)圖像金門全貌。再如李福井《古寧頭戰紀》,以當時人物追訴喋血戰火中兩造死亡之慘烈,戰後餘燼歲月中生存之慘苦;幾乎言難盡意,血淚之書,讀之唯有掩卷。再如羅德水《金門觀察筆記》(一、二冊)呼求金門歷史的定位;考問金門命運誰為作主?說理剴切,辭鋒犀利,聲聲迫耳。其它演義金門的著述多不枚舉。
總之,金門的歷史文化、戰亂、命運、人物、風習、山川、地理;以至一山一石、一村一廟,金門之往古來今、興衰榮辱、何從何往?點點滴滴、絲絲縷縷,無不在他們筆底鐫刻深遂,燿燿生輝,使人讀之對金門這個曾經為臺灣釘十字架、曾經從血泊中走過來的海陬小島,油然肅然生起敬意。
在這人才輩出的金門作家中,春柳也是佼佼者之一。她生於斯,長於斯,雖少年便負笈台北,一路升學至研究所,稍後又復渡海西向,更加精進深造。其學殖輾轉於文學、新聞、戲劇諸多領域,但她執筆為文,無不是為金門而寫。金門是她的靈思源泉,是寫作的最高歸趣,金門既是知之甚稔的故鄉,無論題材、意趣,總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而之前多種知識的研習,使她的視野增廣,往往能別開生面。金門在腥風血雨、生死搏鬥的偉烈時代結束後,現在該是和風煦日,欣欣然可以「戲水浯江」了。春柳的金門自應是另番風景的。
前時某個場合,見到了四十餘年不曾見面的春柳,數日後再見,春柳囑我為即將付梓的新書,稍綴數言,以為前序。春柳並不要求我讀全她的文章,更不需要我來評介她的寫作;我了解她的意思─四十多年前,既有過課堂之緣,當初留下什麼印象?和今日獻身寫作的春柳又有什麼淵源?什麼脈絡可尋呢?
……四十多年前,春柳如一群青少年來到臺大中文系,讀中文系的同學,幾乎泰半都是懷著某種既天真復浪漫的憧憬,欣然以為從此便進入了文學的殿堂,甚至是為成為一個寫作者作儲備訓練;人人以為「中文」即「(純)文學」。其實臺大中文系的課程設計,是指向廣義的「文學」,傳統地和方便地來說,就是概括了「經、史、子、集」~一個古典知識的總設計圖。包涵了先哲先賢的思想、史觀、語言、文字、抒情和敘事的著述,一個全面性的古典人文世界。
在這個相對完整的人文世界中,一個學子可以逐漸養成為一個「士」(當然還未必能成為現代的所謂「知識份子」,所謂「知識份子」應當另論),在這個「士」的基礎上,古典人文學術才得期許薪盡火傳,以再發揚再開創。──古典人文知識為中文系課程主軸,稍後加入幾項現代文學科目,近年來又開拓華文文學課程,加強了中文系的現代性。至於要成為文學寫作者,那是個人的願景和才具;對於他們,中文系提供的應只是成為寫作者應具有的人文體質的基礎素養。
儘管如此,懷著熱情的中文系學子,特別是在大一的青春年代,咸以從事寫作是神聖的夢想。他們內心立下了初願和素志,春柳告訴我,她要「寫金門」。之後,她歷鍊了多樣知識領域和人生情境,並非我所能知。一出校門,許許多多人生途徑憑君認取,人各自造。中文系開枝散葉,常常聽聞誰誰在社會某領域樹立了形象。四十多年後再見春柳,她已是文壇知名作家,而且是寫金門。持續不斷,方興未艾。
春柳具金門人的質樸、而有清剛之氣;純真而自有主張;不喧嘩而應對從容;思清而兼備文采;多所追求而不改初志,金門的寫作必將源源不絕。
近日讀《新疆兩千年》小書,書前史學家季羨林序言中說:「了解過去的歷史,……它可以告訴我們唇齒相依的道理。」誠哉斯言,令我感服。春柳所寫金門有些固為歷史,有些亦將成為歷史,它會告訴我們及後人,金門與我們「唇齒相依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