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的悲歌 ──話說《老枝伯仔》
儘管其好友勝國仔和明如時常加以勸導,然都無法改變他對春蘭的憎恨,林萬枝剛愎的個性,與年輕時的憨厚完全不一樣。難道跟之前被抓到新生大隊刑求逼供、承受身心雙重苦難有關?或是被以匪諜罪名判處十二年有期徒刑、出獄後又面對老婆討契兄的醜事而心生不滿,以致造成他心理上的不平衡?總而言之,它與動盪不安的時代有密切的關聯,如果是太平盛世,想必一切都不會發生,也不會有《老枝伯仔》這個故事的發生。
倘若沒有透過這部小說的詮釋,年輕一輩又如何能知道爾時島民身心所承受的苦難和折磨。因此,我留下的不僅僅只是一部小說,而是把彼時島鄉的情景,以文字記錄在這座島嶼的文學史上。即便不能為島鄉寫歷史,至少我已善盡一位文字工作者的職責,為生我育我的土地,留下一些值得緬懷的篇章。縱史它是一個悲喜交加的故事,但人生不就是如此構成的嗎?設若只有悲沒有喜,或是只有喜沒有悲,都構成不了人生。蘇軾「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的詞句,或許就是人生最好的寫照。
當這部小說脫稿後,理應不該再說些題外話,可是內心仍有諸多的感慨,禁不住想再談談老枝伯仔這個角色。儘管他承受身心的磨難後個性變得剛愎,始終不肯原諒背叛他的春蘭,甚至經常罵她袂見笑、討契兄、臭查某。而當春蘭即將離鄉赴台依親時,冀望看到的是老枝伯仔寬恕她的眼神,但她非僅等不到,甚而還聽到長長的一聲「喀─」準備吐痰的聲音,然後「呸!」朝前方猛力地吐去。若依島鄉的習俗而言,這口痰是一種鄙夷人的「臭瀾」,也就是所謂惡臭的口水,更是對人的一種羞辱。故此,誰也不願意被人當面吐臭瀾,因為被人吐臭瀾會「衰」。
春蘭除了衰運連連被吐臭瀾,竟還隱約地聽到老枝伯仔的罵聲:「駛恁娘卡好咧,袂見笑的臭查某!」但即使他表面不屑,卻又口無遮攔粗話連篇,然並沒有像之前有罵後的快感。只見他微微地嘆了一口氣,喉頭一陣哽咽,目送車子疾馳而去。可見他只是嚥不下春蘭討契兄讓他戴綠帽子,以及必須承受村人鄙視的眼光,與顧及男子漢大丈夫的自尊,而積壓在內心的那股怨氣。畢竟一夜夫妻百日恩啊,兩人之間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還有什麼不能化解的問題呢?誠然春蘭不守婦道、違背傳統,有錯在先,但老枝伯仔為何不能體諒她當時的處境而選擇包容。也許,人一旦要分開、要遠離,才知道情字的可貴,然後感到不捨。縱使他白目,並非是一個無情無義之徒,這莫非就是老枝伯仔當時的心境。
或許隨著春蘭的離鄉,以及兒子擁有留美學者的光環,其歷盡滄桑的身影與年輕時討契兄的醜事,也會隨著歲月的更迭,深鎖在鄉親的記憶裡。一旦老一輩絕口不提或逐漸地凋零,年輕一輩又如何知道他們村子裡曾經發生過這種事?久而久之,勢必會湮沒在歲月的洪流裡……。
然而,當這篇小說於2019年6月1日起,在《金門日報、浯江副刊》連載時,8月3日主編轉來一封自稱國家文學博士、大學退休教授林先生的投書。
主編姑隱其名,我也不便打聽此君係何方神聖,仔細看看,一位國家文學博士、大學退休教授的投書,其文筆亦不過爾爾,錯別字更是不該。儘管我沒有受過完整的學校教育,但卻在文壇耕耘多年,認識的博士學者專家或作家無數,如果我的文章需要刪減,也輪不到像「林博士」這種「國家文學博士、大學退休教授」來「義務效勞」。於是就事論事,我回覆主編說:
「建騰主編:老朽對金門這座島嶼的歷史背景與發生的故事比林博士清楚,多少也懂得一點小說創作的原理,人物刻畫與心理描寫更不在話下。文中春蘭為什麼會『討契兄』,怎麼才算討契兄,總得把當時人物的心理狀態透過文字向讀者交代。而且現在已是一個開放的社會,依情節的需要適時描述一點性關係並不過份,所以我對自己的作品負責任。
何況,我們現在置身的是一個開放而多元的社會,小學生都必須接受性教育,難道成年人不能談性?小說創作者因情節的需要不能有性的描述?
總而言之,我的小說是寫給生成在金門這座島嶼的鄉親和海內外認同這段歷史的讀者們看,既然林博士有高人一等的道德層次和學識,他可以選擇不看,而無權干涉我創作的方式和描述的故事內容。如果林博士還有其他意見,請把我的信箱告訴他,由我直接來回覆,以免造成你的困擾。」(上述係與主編對話的內容。)
對於林博士這篇投書,我是不認同的。如今,這篇十萬餘言的長篇小說已連載完畢,來日出書必須受到海內外廣大讀者的檢驗。到底《老枝伯仔》這篇小說是「有數的敗筆」,還是有其「歷史性」與「可看性」,就請讀者們來評斷吧!(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