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有相逢
第一次到金門是在民國八十三年,夜裡投宿在華僑之家,我還記得那晚天氣好熱的呀,夜裡我在床上翻來覆去卻怎麼都躺不住。兩年後,我第二次到金門,也是玩,那時候太年輕了。第三次,我甚至把所有的東西都搬了過來,而這一年是民國九十年,我年近三十,花事已了,有更多時候只是想要靠在牆邊什麼都不做,我是那種覺得只要天氣好,做什麼都好的那種人。
這裡仍有一種特殊甜涼的空氣,已經多年不曾呼吸過了。
我一直認為,所謂的舊地重遊,是一種很另類的冒險,畢竟,那是一種更有人情味,而且更難得可貴,若是看見沒什麼改變,或是改變,是一種喜悅,也是一種滄桑。金門總讓我有一種捨不得離開的感覺,好像在天涯海角尋覓了這麼久,終於找到了前世的故鄉。
客居金門的這段期間,我尤其喜歡看人,特別是在坐公車的時候,不管是好看的人也罷,不怎麼好看的人也行,反正在我的眼中,每個人都像隱藏一段豐富經歷的主角,憑著我自以為是的年少想像力,我總能編織出一套套故事版本,隨著我坐車當時聯想力的高低好壞而起起伏伏。甚至有時候,我猜測著,觀注的那人臉上微笑的嘴角上揚是不是因為他是一個愛著的人?有時候看著看著我覺得一陣虛軟,也不知道是心理上的,還是生理上的。
在我的心底,其實一直有一個歲月的抽屜,經年累月的收藏、蒐集著曾經經過我生命中的美好與感動,尤其是當你就站在歲月灘頭,來往顧盼之間,漸感青春逝去之後,對於很多不能重返的年代,不能再來一次的遺憾,不免有太多眷戀及追憶。和金門的這一場萍水相逢,是有多少生命的玄機暗蘊其中?我想,這種緣份,想必是一種看不見的磁場,而我在金門所交到的朋友,個個皆是出自真心的關懷,以及滿懷著幫忙解決問題的熱忱,也許,只因為我們都是善良的人,於是造就了我們的因緣際會。
我想,所謂的幸福並不是在時光的洪流中,千山萬水的去尋找什麼,我領受的幸福,就是願意領受你所喜歡與不喜歡的事情,而成長的代價之一,就是在失去之後懂得疼惜,在幻滅之後願意諒解,因為,人生,本來就沒有所謂圓滿,是我們日趨寬容的心,補足了那些缺憾,讓記憶變得圓滿。
其實,我想寫的故事實在太多,尤其並不真切的曉得應該從哪一段開頭,我也相信每個人的人生道路非常不同,也許你曾經和我短暫的交會在這座小島上,朋友們至情至性盡善盡美的關懷照顧到今天都還溫暖著我。只是,我知道我的少年離家讓母親從不甘心辛苦養大的女兒從此經年不在身邊,但是我知道她起碼已經能夠諒解我的苦衷,雖母親還是常叫我不然回去台灣吧!台北工作多,容易混活,這是起碼的理由,但我想,工作機會,多,沒有用,適合最重要,那是因為我希望過一種從容不迫的生活,於是拒絕被安排,要求自己作主。但每次回家看著母親,總覺得母親彷彿永遠是那個樣子的,這讓我覺得很安全,彷彿不會真的失去什麼,但其實頂著歲月長廊裡的風,母親的身體緩緩蒼老,日漸微弱,於是不孝的內疚,總是令我非常自責,但我飄零的命運,更是教她心疼,畢竟,一個年紀輕輕離家的女孩子,對生命的無助是沒有人能夠理解的。
也許我的人生,就像是在玩一場拼圖遊戲,簡單的東西,學問大,看似複雜的東西,反而會比較容易解決,但是毋論如何,不拼上最後一塊,我將永遠無法看到圖案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