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的臉
印象中,阿公的臉龐有兩條濃郁且泛白的眉毛,臉上曼佈深淺不一的細紋,雙眼炯炯有神,不常笑。即使相處的時間不算少,除了見面時喊的那聲「阿公」之外,和他甚少交談。
阿嬤在爸滿周歲那年就去世了,託他古板個性所賜,沒人能和他相處融洽。於是阿公就這樣守著老屋、守著幾分薄田竹林,過他一個人的山上幽寂日子。
國一時,爸因為經濟壓力,選擇回家鄉務農,接下老父給兄弟倆的地,成為半工半耕作的兼業小農,從此星期假日成為我們姐妹的噩夢。
每每工作到中午,我們帶著疲憊的身子到田園附近的祖厝吃飯,普通的三菜一湯,吵雜的電視聲響,爸和阿公有一搭沒一搭對話,這些看似平凡的小事,卻是我們和阿公最親近的時刻。
阿公喜歡熱鬧,我和姐怕生不擅言辭的性格總讓他看不順眼。幾次飯吃到一半,停頓下來罵我和姐像個啞巴,將我們說得一無是處。話說得兇狠,但他仍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只從眼裡透著憤怒的火花。
回程的路上,我和姐默然無語,總是靠在椅背偷偷掉眼淚,暗暗發誓,等他老死,絕不掉一滴淚水……後來,從某天開始就不回老屋吃飯了。從爸和大伯的談話中,大約得知爸和他父親吵了一場架,原因不得而知。
再回去時,是因爸的大姐─我「大姑」打來電話,邀我們一起陪老人家吃頓晚餐,阿公看到我們沒說什麼,但瞧得出來心裡很歡喜。
那天忙完農活拖著累極的身體進入老厝,大姑、二姑備了許多菜忙著招呼我們,一見阿公我嚇一跳,臉上未刮的鬍渣使他更顯老邁,令我感到陌生。大伙聊了許久,話題不外乎繞著父子的心結轉,希望爸能放下怨懟與不滿,返鄉陪伴獨居的父親,畢竟倔強的老人還是怕孤單。
「以後要不要再回來陪阿公吃飯哪?」長輩們問我。我點點頭,艱難地說了聲:「好」。餘光瞥向坐在不遠處的阿公。
那一瞬,我看見面無表情的他,揚起堅硬的嘴角,露出不整齊的牙齒,眼尾細紋皺成一團,那不算好看的笑容,竟是回憶裡見過的最溫柔的老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