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晉陶淵明的「桃花源」
記得就讀國立東華大學碩士班的時候,賴芳伶老師的「周作人專題」課堂上面,出現一個議題論及陶淵明(352-426)與農夫們相處的景況。輪到我發言的時候,我就擬出一個觀察點。完整的大意如下:「陶淵明雖然隱居鄉村,他卻不一定認為鄉村裡面的人們都很好相處,說不定,他偶爾也覺得這些鄉下人很『愚』民……他們無法領悟陶淵明的精神生活、自然旨趣,陶淵明再怎麼說,絕對不是一般的農夫,他跟顏延之(384-456)這一類瘋狂文人,基本係屬同樣調性的。即使鄰居們對陶淵明抱持著面對士大夫的尊敬,陶淵明的心裡恐怕還是充滿著孤獨與寂寞。」這一長串論述,原本的意思是要嘗試開啟一個議題--陶淵明在「士」與「農」之間的身分認同。惜乎,刪節號出現的時候,就被同課堂的眾人硬生生打斷。
很快的,各種謾罵、調侃都跑出來,平日做人失敗、或者太成功,這個結果沒什麼好悲哀。猶記得那一個學年,身心狀況特別差勁,難免把一些負面的細節部份都記得特別清楚,卻依然分不清楚,其他人是否愛跟我開玩笑而已。唯獨賴老師聽了倒是笑笑的,一如往常溫柔,讓人繼續鼓起勇氣想把話說完。又惜乎,每當試圖繼續講述的時候,不到兩、三個字,又被旁人攔截了,四、五次以後,沒多久便是下課時間。整個處境,就像「911事件」隔日在美國校園中試圖解釋劫機者為什麼發起恐怖活動的一位穆斯林少女。
近期以來,沒事亂翻書,又猛然想起一些關於陶淵明與田園生活的議題:「陶淵明描寫田園生活是非常令人悠然神往的,例如:『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輕鬆寫來,情趣盎然。陶淵明致力於當一位身體力行的農夫,對於農家生活的苦悶處,當然存在著較諸一般士大夫更形深刻的領悟。例如〈庚戍歲九月中於西田穫早稻〉一首詩,詩句出現『山中饒霜露,風氣亦先寒。田家豈不苦,弗獲辭此難。四體誠乃疲,庶無異患干。盥濯息簷下,斗酒散襟顏。』詩歌原意:荒山野嶺霜露多,季節還沒到的時候,已經變成天寒地凍的景象,農家的生活這麼辛苦,身體、四肢十分疲憊,幸虧沒有災禍、意外出現,勞累過後,洗淨手腳在屋簷下休息,喝酒驅散愁顏。這樣看來,農家生活的得、失如何,陶淵明是很清楚理解的。」
透過陶淵明的躬耕實況,再解讀人人都渴望的「桃花源」,容或出現一些感悟。「桃花源」的人們是從躲避秦末戰火開始,長達五、六百年與世隔絕。「桃花源」入口之前的地方,「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這一段寫來特別精彩。接續,主角漁人走進一個山中小口,來到一個豁然開朗的地方,「土地平曠」、「屋舍儼然」,一個平地的鄉村聚落。「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而且「阡陌交通,雞犬相聞」,氛圍悠閒無事。裡面的人們看起來過得「怡然自樂」,村人都對漁人非常友善。陶淵明書寫的這一篇文章〈桃花源記〉,讓後世很多讀者悠然神往,甚至藉此來抱怨東、抱怨西,抱怨著現在二十一世紀的一切有多差,一整個復古論調上身。
陶淵明撰寫〈桃花源記〉,呈現一個「理想世界」,這個「理想世界」並不是一個關於完全與世隔絕的農村的全貌書寫。一個真正與世隔絕的農村,假如真的存在,不妨讓我們進一步思考,生活中會出現多少的不便?這麼小規模的經濟體,生活水平真的比較好嗎?倘若真的讓人們完全與世隔絕,人們真的能接受嗎?就好像電影《阿凡達》(Avatar,2009年)上映後,一堆觀眾都喊說想要移居生態茂盛、還沒有科技發展的潘朵拉衛星,卻沒有聽說過多少人就真的願意躲到深山老林隱居,明明那就是個更靠近《阿凡達》的世界,不是嗎。
出身人文科系、藝術科系背景的人們,通常懷抱著一個「理想世界」的夢想。比起一般大眾更是渴望著。這是天職,我當然沒有例外,只是想多撥一點算盤而已。或許,應該學著把論述包裝得更圓融。也許,再深思一下,為什麼觀點跟眾人不同的時候竟然連把話講完的機會都沒有,跟抽扭蛋總是抽不到想要的狀況一樣,是人品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