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樹清文學作品展對話】 忽似往年歸燕南
初次聽聞楊樹清先生是源於《渡》這本散文集,當時久仰其名卻不識其人,也不解書從何而來?
過去金門的生活物資沒有像今天那麼活絡,家裡開個小雜貨店,卻開啟我的人生視野。琳瑯滿目的各式食材,讓我目不暇給,有台灣南北乾貨、海鮮、燒烤,日式料理食材,也有港式甜點……,祖母與父母親日復一日在五更雞未啼時,凍著冷霜霜的身子早早起床,忙著做生意,穿著草綠服的軍人是家中的主要經濟來源。軍人們來自台灣各地,他們的穿著,我能夠分辨出他們的官階,聽他們說著台灣寶島的美好,還有台灣各地大學的學風。他們經常拿很多好書來給家裡的姊姊們看,我也常常隨意翻著,有古詩、有翻譯的小說,也有來自大陸作家的小說。《渡》一書有可能是來自於他們退伍後,碧雲深處遙天暮,經年雁書寄君前的其中一本。這本《渡》散文集,是作者人生裡的行腳,也是我青春裡的註腳。
每當秋風吹拂,我還是特立獨行騎上單車往湖畔去,一路上木麻黃搖落遍地鋪成一張毯子,候鳥守在樹枝上,有的正在淺灘上踱步覓食。我踩在金色秋天的太湖邊,心裡想著:離家,是成長的開始。負笈台灣讀書一直是我的夢想。初生之犢不畏虎,即便是國中畢業那一年,我也想離家,卻也不知自己要的是什麼?直到十八歲才知道讀中文系是我唯一的路。我才能放心、沉著地拎著行李流浪到異鄉,但這卻是我思鄉的開端,也是我購書閱讀,摛筆為文,以作為青春年華的註記。
負笈台灣讀書,每天夜裡或假日都與二姐聽著廣播,聽著中廣或警廣,聆聽的喜悅之情,是我在家鄉不曾擁有過的。聽著熟悉的關鍵字「金門」、「楊樹清」、「散文」、「報導文學」,讓我的心思沸騰,雀躍不已,百轉千迴,靈思一動,落筆寫信給楊樹清先生,開啟了與「金門報導」緣分,1990年開始在課餘時到金門報導當義工,此時認識了許多金門鄉親與前輩。當時彷彿解了鄉愁,相思的種子灑在田園,發了芽,開啟閱讀、寫作的因子,鋪敘成文,也啟發了我對於出版與編輯的興趣。
109年4月1日起至109年6月30日在金沙鎮碧山村睿友文學館展出--「漂流的文學樹‧楊樹清文學作品展暨楊樹森漂木畫作展」,裡頭有故事,有會心一笑的那些年發生的事,還有可能錯過或被遺忘的某些年的某些事,讓我在金門看見楊樹清,從楊樹清的視角看到金門,也看到更廣闊的視野(關於加拿大小留學生與移民社會,兩岸報導文學與台灣相關的報導文學主題)。走向睿友文學館(睿友學校),暮春三月朝暉夕陰,晴雨冷暖身先知。就在芳草萋萋的三月裡,我們看著燕來歸巢歇又啼;木棉樹下白絮紛飛,碧山睿友文學館裡儂情萬縷;金門島內東邊孔雀攀樹啼音深,西半鸕鶿點點湖飛渡津難;而此處半畝池塘碧波縹緲,喜能遙望太武山雲霧繾綣。
《渡》這本散文集,我最近拾穗片段記憶,有種溫潤綿延的感覺,對於某些篇章,當時我閱讀後有作註腳。此時此刻,我與《渡》散文集交會,掇拾詠謠,興味盎然。楊樹清先生敘寫燕南山或島鄉裡人情事故躍然紙上,閱讀後有感而發,情感上有了某種連結,寫作不再是單一的,讓我心有戚戚焉。我在故事中尋找到情感依歸,也像是聽廣播般,聽著人生百態的故事,聽著說故事人唱作俱佳,彷彿主角翩然而至,妙音奇曲,迂迴千轉的劇情豐富了聆聽者的人生。當時我閱讀後有註腳如下︰
《渡》中〈古老村的憨仔〉頁112,札記︰
在閱讀此篇的過程,心裡想著這是真的嗎?傳奇的真實事件不得不令我做一番思慮,也為了其中命運捉弄的感慨而心傷,文中的童養媳使我想起我國中的好友,她為了家中她已忙了五年,工作五年,卻躲不開命運的支配。她想多念些書卻沒有機會,當我聽別人說她必須成為他們家的媳婦,我啞然了,是嗎?若沒有感情,只有單方面也必須如此嗎?近日她來信說她交往了一位服役的朋友,談得來而家中卻不太贊成,而於此時服役青年又渡海來台了。這一段感情結束彼此心底的所有牽念。我想這也好,畢竟在金門服役的男子與他們談感情,傷感總是較多。
文中的憨仔,他的瘋癲是不幸的,但他內心的情感是內斂的,就在他妻子身後,他卻有著清晰的腦子叫出她。他永遠是極力保護她,即使別人都認為他一無可取,在他的內心也有他自己的思念吧!使我想起在我以前就有一位常駐足在家附近的男子,他常自言,我們小孩都叫他瘋椪仔,他也曾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也少聽懂。記得有一次跑到我家說我當他女兒,有一次還拉著我的衣服把我急哭了!每次他都跑到我家對面的餐廳拿走啤酒瓶,也常在大街小巷嚷嚷︰下午要演習、開會之類的話,他最怕的人是我的四姑丈,不知為什麼?也許是前世吧!我也常常問我媽媽他家裡呢!說他住在★林,還有兄嫂……。若有一日我會探查清楚他為什麼會如此?他也有他的快樂嗎?我也忘不了他的臉及永遠的一身相同的衣物。最記得的是他每次都來我家要10元,說他好幾天沒吃飯了,要買饅頭吃,給了數次,他便習以為常。他又再來時,我便不再給他。他卻賴著店門口,我媽媽也又以10元(當時饅頭一個3元,水煎包5元)打發他。他有著傳奇的從前嗎?他真的如此戲謔嗎?逃避嗎?過年前回金似乎遺忘了他,他似乎不見了!傳奇的消失了。我回金門後問一些他的生活,對於他的過去,希望我能做到。(寫於1991.07.15,後來我寫了一篇相關的散文︰〈捧仔的春天〉2005年)。
《渡》中〈來去之間〉頁141札記︰
死亡對我而言是個遙不可及的名詞,是我的年輕活潑的氣息掩蓋住嗎?不就如楊大哥(作者)所言在有生之年,上天賦與一個人要履行很多事情吧!我還未踏出人生的第一步,所以不想早凋,只覺得人生是苦多於樂,要多向上努力,履行每一份差事,生命就更豐富了,我願意在我生命中,以誠懇的心來生活及對待人,即使我的態度忽略了別人的感受,也請原諒畢竟我不是聖人,我只願在生活度過平凡的日子,也都有不平凡的喜悅。當死亡來臨,我只能說我走完這一遭,我得到許多,使我確定知道在我氣絲猶存時,生命是真切而不枉度過此生命。
(寫於1991.07.25)
《渡》中〈說一聲,美麗!〉頁147札記︰
有時候我的心情是回到最初的,而最初的那一點便是在家鄉,擁有的美好心情,來到這,我不得不面臨一切,為了某一方面,不得不學習長大,與獨自面對事物與人際關係,我為了心中的理想來到此,浪跡天涯實屬難免,離鄉背井的金門遊子互寄一份鼓勵,加油打氣!在異島的種種情形及心靈承受的苦悶,唯有離家遊子最能體會出來。異島有故島所沒有的五光十色,與文化資源的豐富,物質貧富差距大,故島我感念她的人情味及家中的溫馨,我從來沒有收割過高粱,插秧也沒見過。從幼年便在鎮上,但我的童年卻是在田裡遊戲長大的,烤地瓜、雞蛋,坑抓人,一切的遊戲都與土壤產生連結。我愛家鄉,可以看到上蒼賦予原始的土地,充滿大自然氣息的田野在異島是不常見的。(寫於1991.07.26)
《渡》中〈不投郵筒〉頁151札記︰
創作者必有敏銳及善於觀察的心,與豐富的情感、細膩的心與情感的彌漫。我也曾如此的回憶在浯江的日子,我回想和他的一些屬於過往的日子,卻來不及收藏而溢滿了心,回想是甜蜜的,但是對目前的一些問題無解,遙憶過眼雲煙的塵事,我也許不會忘記,只是不願意再提起,隨時修養自身,培養自制能力,不過分依賴他人,別因世風日下而淪為社會文明的犧牲品,讓自己的心境回到單純,讓社會多了一份祥和之氣。(寫於1991.07.26)
《渡》中〈那血一般紅的鳳凰花〉頁165札記︰
太武山的山風吹拂著滿腹的憂愁,太湖的湖心湧起了無限的傷悲。太武山上婀娜多姿的美人蕉,太湖湖畔枝條垂青的楊柳,還有新市公園裡繁花似錦的美景,常常出現在我的夢裡。我只能靜靜地徘徊在山風水湧之間,難以再掇拾舊日美好經驗。年年落花與歲時春泥在雨裡竟惺惺相惜起來,被雨水整日鎮在水漥裡,堆疊出好幾層交情。人常道:「景物依舊,人事已非」,如今太湖湖畔附近的菜市場,卻是「景物已異,人事也非」。真令人不勝唏噓、惋惜--人世的無常,原來不必等到年老力衰時,才會有深刻的體悟。春去冬來,花開葉謝,人世間的紛紛擾擾不曾片刻停止。(寫於1991.07.26,後來我寫了篇關於一個女孩成年後得了俗話說的:「桃花肖」散文︰〈昨夜太湖落花夢〉2007年第四屆浯島文學獎散文組第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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