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珠
。夏明珠微嘆了一口氣,唇角掠過一絲苦澀的微笑,寬闊的柏油路依然熙熙攘攘,在她尚未移動腳步的同時,她想到能暫時歇腳的同鄉會,這是罔腰姑仔告訴她的。在同鄉會服務的都是一些旅台數年的老鄉親,無論地緣或人際都有很好的關係,俗話說:親不親故鄉人,甜不甜故鄉水。在異鄉聽到鄉親的口音,那份難以言喻的親切感,直教人難以忘懷。罔腰姑仔也同時給她一份地址,告訴她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或遇到困難時,可去找她的表妹翠玉。只是她寡居多年的表妹,唯一的兒子是遠洋漁船的船員,幾個月才回來一次。住的是一棟簡陋的違章建築,屋內空間窄小,交通也有些兒不便,但短暫的停留是不會有問題的。然她還是希望夏明珠見到王國輝後能就此在王家落腳,兩人奉子之命盡速完婚,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也希望她能盡速地把喜訊捎回家來,好讓親友分享這份喜悅。夏明珠聽後除了感謝還是感謝,感謝她的寬宏大量,感謝替她設想得那麼週到。然而,她也悔恨當初沒有聽罔腰姑仔的勸告,對林森樑更有一份無名的愧疚,而這份愧疚今生今世已難彌補,母子倆的雅量和風度更令她慚愧萬分。
夏明珠順手一招,一輛老舊的三輪車已停靠在她的身旁。
「金門同鄉會。」沒等車伕先問起,她逕行地說。似乎潛意識告訴她,此時置身的是人生地不熟的異鄉,凡事不能扭扭捏捏,外地來的常被在地人欺負是常有的事。聽說有些車伕近路不走故意繞個大圈子走遠路,藉機收取較高的車資。然而,她僅知道同鄉會的地址,怎麼個走法?該抄那條路較近?她是一臉的茫然,只有憑車伕的良心來帶路了。
「妳剛下船,是從金門來的?」車伕問。
「是的。」夏明珠簡單地答。
「以前來過嗎?」車伕又問。
「來過、來過,來過好幾次了。」夏明珠有點兒慌張地答。
「來玩,還是找親戚?」
「到台北找親戚。」夏明珠有些兒不耐煩地撒著謊說:「太晚了,明天一早再走。」
「一個單身女孩出遠門實在有很多不便,尤其這個社會愈來愈亂,幾乎天天都有打架和殺人的新聞,偷、搶更不用說。」車伕不厭其煩地說著,突然關心地問:「金門還有沒有打砲?」
「很少。」夏明珠也從實相告:「單號時,偶而地打打宣傳彈。」
「我的弟弟八二三就在金門當兵,在一次灘頭搬運時被共匪的大砲打死了。屍體支離破碎,慘不忍睹。」車伕感傷地說。
「生長在那個年代,又在前線服役,真的是很可憐。」夏明珠心有同感地說:「幸好戰爭已過去了,要不會有更多的死傷。」
「不錯,戰爭是過去了,但並不代表結束。想過清平的日子似乎還早。」
夏明珠並沒有再回應他,眼見他熟練地在路燈下、在人車間穿梭。紅燈停,綠燈走,不一會已到了同鄉會。因為返鄉的船剛回航,距離下一個航次尚早,在這裡滯留的鄉親並不多。她辦好了住宿登記,疲憊的身軀讓她倒頭就睡,天無絕人之路,一切留待明天再說吧。她自我安慰地想著。
從睡夢中驚醒,異鄉的陽光已從窗外照了進來,映在天藍色的被褥上。夏明珠換了一套簇新又寬鬆的套裝,也刻意地妝扮了一番;腹部雖然有點兒緊,但並沒有明顯地隆起,如果她自己不說,誰能知道她有孕在身
在這個幅員遼闊,人口密集的都市裡,花錢顧用三輪車伕來帶路或許是最恰當不過的,倘若自己來摸索,所花費的時間和精神勢必遠勝於車資。因此,夏明珠並沒有引以為浪費,她把王國輝家的住址,交由車伕來帶路,自己的一顆心也隨著車輪的滾動而快速地跳動著。過了這條路,或者是那條街,向左轉後又向右轉,她的心彷彿要從體內跳出來似的那麼令她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