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韮菜
我從小就喜歡吃外公種的韮菜,甚至還半夜陪外婆從陳坑到山外「兵仔市」賣過兩年韮菜,對韮菜情有獨鍾,特別有感情。
從小為了躲「單打雙不打」的炮彈,索性和四弟共睡在外公自鑿的防空洞穴,陪外公、外婆共渡了幾個寒暑。
外公原本隨陳景蘭「落番」,在陳景蘭的公司擔任會計,十分認真負責,奈何水土不服,體弱多病,不得已只好打道回府。
這時候,陳景蘭大樓已完工,正乏人照料,外公也曾被陳景蘭指派為大樓管理人,住了幾年,後來國軍來了,軍民同樓很不方便,外公便自動遷出讓與國軍。
外公打從新加坡返國後,每天僅靠兩三塊小田,種些韮菜、地瓜和應景的蔬菜維生,日子過得十分清苦。
每年的四、五月間,正是韮菜盛產期。外公和外婆從田裡把切割的韮菜,經過挑選、清洗、綑綁之後,半夜再由外婆挑著送到山外的「兵仔市」販售,一晚賣個三、四十元,努力攢存供三個舅舅的學費和生活費。
我有三個舅舅,當年的大舅陳德禹就讀台大政治系、二舅陳德昭唸文化中文系,而三舅陳德新則在金門中學就讀,三個舅舅都在就學中,給外公外婆帶來極重的經濟壓力。
外公種的韮菜很嫩,炒起來特別香。每次挑選過的次級品,常常是我們佐餐的佳肴,每次都是鍋鍋見底、盤盤皆空。
一天夜裡,外婆在防空洞內向我提及可否陪她到「兵仔市」賣韮菜,我必須半夜起床,挑著韮菜到市場,賣完韮菜,外婆自行回家,而我也自己步行到湖中上學。
我答應了外婆,開始等待著賣韮菜的實際經驗。
某一個半夜,夢中被外婆喚醒。挑上了韮菜,步上了征程。
一路上,外婆向我敘述為何找我賣韮菜,實則三更半夜,一路無依,一個婦道人家膽子不夠大,剛好我升上國中,每天上學經過市場,就順便找我陪,只是要早起,耽擱了睡眠。
另外,外婆也談起挑韮菜的重擔,一個人趕路很吃力,多一個人分擔,壓力就減輕許多。當年的我,年輕力壯,一擔菜對我不算什麼,所以多時是我一人挑到底。
有時候,外婆也會跟我談種韮菜的辛勞。韮菜不能缺水,而金門偏是缺水區,尤其是乾旱的五、六月,為了澆養韮菜,兩老每天得老遠挑水,以供應其所需的水份。但是,韮菜的價格不錯,通常一進市場,不消一小時就差不多賣光了。
到了市場,外婆穿梭於阿兵哥與菜販之間,我則看顧著韮菜。不一會,外婆陪著菜販與阿兵哥來回走了幾趟,就把韮菜賣掉了。
賣掉了韮菜,任務完成了,這時候大約是清晨三、四點鐘左右。外婆會給我二元早餐費,然後和同村的賣菜者一道回陳坑,而我則循線找間早餐店安撫我的肚皮。二塊錢夠買一杯豆漿和一個大饅頭,填飽了肚子,信步朝湖中走去。
到了湖中大約是清晨四、五點鐘。五、六月的四、五點鐘,天色已漸明,我獨自在教室展讀功課,直到升旗為止。
賣韮菜並非日日為之,五、六月盛產期大約是三~五天一次,這樣的方式維持了兩年,直到民國五十七年的暑假,外公、外婆一家人遷台為止。